还有江湖
第二天一早,慕涵就收到了暗歌送来的消息,说凤卿尘想见她,有要事相商。慕涵和顾南衣说了一声后就随暗歌从凤卿尘从前暗中修建的地下通道进入王府。
摄政王府还是和慕涵那年第一次来没有半点分别。听说摄政王的母妃本是前朝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的独女,后来是因为他父亲每年上缴的赋税数量太过庞大,前皇帝觉得这么大一块行走的金锭子可不能便宜了别人,这才封了他父亲一位郡公的头衔。后来在一次皇家宴会时,皇帝对他母妃一见钟情,又巴巴地娶回了宫里,据说那位贵妃在宫里一时之间也是风头无两啊。不过可惜红颜薄命,凤卿尘的父母相继离世,偏偏那时他被派遣到外州巡查,等接到消息赶回时,早就大局已定,幸好之前他父皇或许真的属意于他,将掌握凤国六十七洲军队的虎符留给了他,而他也早早地便自立门户,有了自保的能力,这才没给别人趁乱诛杀的机会。
在这座充满血腥的冰冷的宫殿中,怕是他父母的死也另有隐情。不过按照凤国的规矩,若母亲去世,则其全部财产交由其亲生子女继承,夫家不得妄动分毫。因此传说中贵妃整整几百箱的嫁妆如今都在凤卿尘的手中,所以他的王府自然也是富贵奢华。
但是摄政王府的奢华是一种低调的奢华,比如你在花园里看到的成群的花卉,其中最惹眼的就是成丛的牡丹,不过他的牡丹与平常的较为不同,它们之中多是纯白的,青绿的,颜色十分独特。
那白色的名唤月下美人,绿色的名曰只此青绿,那可是西域藩国每年朝贡时才会献上的珍奇花朵,这花种极不易得,在外面买一颗也要三千五百金,更何况其余后面的种植、剪裁、滋养等各个步骤,动辄便是万金之数啊!结果整个人居然中了整整一花园,真是太奢靡了!
再说寻常富贵人家养宠物,最多也就在莲花池中养几尾锦鲤,或者养着些猫儿狗儿拿来取乐就罢了,咱们这位爷又非常的与众不同。他在后院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虎,那只老虎通体雪白,毛发油亮,连那一双虎睛都是平常的绿色而是神秘的蓝色。据说那只老虎每顿要吃四五斤的生肉,而且平时还总是虎啸狼嚎,看上去及其凶狠,但凤卿尘居然给它取名娇娇,还说它每顿吃的太少,不忍心将它放回山林,怕它柔弱不能自理。
慕涵想到这,又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转头问身边的暗歌:
“暗歌大哥,我一会儿能去看看娇娇吗?”
暗歌知道凤卿尘对慕涵不同别人,因此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道;
“你问问主上不就好了,他大概会让你去的。”
“好的。”慕涵一想到一会儿可以见娇娇心里十分开心,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在王府曲折繁杂的小径中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弯,这才看见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竹屋,有些陈旧的竹屋被旁边疏疏落落的竹林包围,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水流在竹屋门口汇聚成一条清澈的小溪,到当真是“曲径通幽处”了。
小屋中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凤卿尘此时正坐在窗前的小木桌旁,桌子上放着一套雕花精致的茶具,看样子凤卿尘正在品茶,见慕涵来了,只是摆摆手让慕涵进来。
凤卿尘的头发此时自在的散着,他只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身上松松地披了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在氤氲的茶香气中,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却始终暗如深渊。
明明打扮得慵懒闲适,周身却散发着凌厉的冰冷。
“来了,今早刚到的雪落青梅,知道你最喜欢,特意给你留的。”凤卿尘边说边倒了一杯茶放在慕涵的身前。
慕涵因为昨天晚上的一顿闹自然没有休息好,今日一大早又被叫来了这里,自然来不及细细打扮,脸上也未施粉黛,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罗裙便出门了。
慕涵也没客气,伸手就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先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清香扑鼻,浓而不烈。接着便细细品了起来,这茶本是暹罗特有的梅树所制,一年只一收,一收只几两,而奇特的是,这茶第一口淡而不显,回味时略带梅香,而第二口则微酸清甜微带茶苦,如此下去,竟是一尝一味,回味无穷啊。
“这茶当真是不错,可惜就是太贵了。”慕涵喝完了还不忘评价挖苦凤卿尘一句,又不是谁都像他一样,行走的第二枚金锭子。
凤卿尘当然知道慕涵在想什么,自从慕涵跟着他以来,挖苦的也多了去了,他毫无在意地开口说道:
“若你喜欢,便都拿去。”
慕涵自然毫不客气。
“那便多谢王爷了,不过王爷此番寻我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品茶的吧?”
凤卿尘见慕涵问了,便也直接说道:
“你的身份我帮你造好了,浴佛节当日为显皇恩浩荡,也会允许一些官眷前去还原,此次你便谎称是同州刺史的女儿进京如寺还愿,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一切的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我会派一些得力的暗卫保护你,不过那里人多眼杂,你一定要确保自己安康无虞方可行动。”
凤卿尘见慕涵听得认真,也问道:
“此事顾南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涵打断:
“他与我同去,请王爷也将他的身份一并安排了吧。”
“既如此,他便是你哥哥,是同州刺史最小的儿子,因为不放心你独自前去上香,所以特意来照顾妹妹的,如此可好?”
“多谢王爷。”
凤卿尘看着对面粉黛未施的慕涵,一张脸白净素雅,平时嫣红的唇此时也透着浅浅的粉色,那双原本风情摇曳的眼眸此时也清澈透亮,看上去十分乖巧懂事。
凤卿尘看着慕涵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块蛋黄酥,那是他昨夜特意吩咐厨娘早早起来的做的,要用牛乳而非蔗糖,慕涵的口味一向十分挑剔,不甜不行,太甜也不行。看着她将一块点心两口吞到了肚子里,又拿了第二块,知道她一定早上没吃饭,且这点心她喜欢。
见慕涵吃得正香,凤卿尘斟酌着开了口:
“慕涵,既然咱们这正事已经聊完了,咱们就说些别的吧。”
慕涵不解凤卿尘的意思,嘴里含着糕点含糊地回答道:
“聊什么啊?我可没钱!”
凤卿尘没理会慕涵那心疼钱财的话语,而是接着说道:
“你当真定了顾南衣?”
慕涵知道此时凤卿尘更像是一位朋友,一位兄长,她想了想,还是诚实地回答:
“其实子衿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骗了他,就连昨天晚上我还在骗他,他身上的确有太多疑点与秘密了,我也能感觉到他也的确有事情隐瞒于我。我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方式很好笑吧?彼此隐瞒、互相欺骗。或许有一天一切水落石出,我报了家仇,他向我坦白,我们彼此都成了坦诚的人,也许我会愿意跟他走,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凤卿尘看着慕涵认真的神色便知道她没有说谎,他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有时他觉得他和慕涵真的很像,他们都是以报仇,以真相为先,为了查清案件的始末,他们都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计一切后果,哪怕是受伤、说谎他们也并不在意,或许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但是不同的是,慕涵的底线更加明朗,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办。
在满是泥泞的沼泽中,她依旧在坚守自己最后的底线。
慕涵见凤卿尘不答话,就接着说道:
“比起风花雪月,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才是与我而言唯一的、最重要的事情,一个人也可以走很远的路。”
“人活着本来就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遇与不期而至的告别,一生如此短暂,有花开就必定会有花落。散伙也许才是人间常态,我们又不是什么圣人,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么多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活在当下,活在属于我们的此刻。”
“凤卿尘,你就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做摄政王呢了?你想干什么?四处游玩吗?还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慕涵说着说着突然把话头扔给凤卿尘。
凤卿尘没回答,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慕涵以为他是没想过,或者是不好意思说,就没再追问,而是认真地对着他说:
“我希望这个世界有江湖,惩恶扬善、快意恩仇,如此便是一生。这样的自由让人心生艳羡,这样的生活才是潇洒自在。所以我希望你的世界,也有江湖。”
凤卿尘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盯着他说话的慕涵,她好像真的在劝慰他。其实他哪里没想过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但是他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幻梦,那样快意的江湖只要没有了她一切都是枉然,她怎么就知道自己所求与她不同呢。
清晨竹林的清香透过竹窗慢慢地飘到二人身侧,小溪流水的声音清澈作响,看着慕涵澄澈的眼神,凤卿尘觉得她就仿佛是不慎坠入人间的不染纤尘的月宫仙子,那么的温柔宁意。
他知道她不是他的月亮,但是有那么一刻,月光还是洒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