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 我不是人

牛头马面按名单在队伍的尽头清点人数，他们需要混到队伍中去，无颜收起神仙气息，给无忧也施了个咒语，两个人把头发弄乱，看着一个空缺，挤了过去。

鬼差在那里清点人数，查看生魂。

醒来的鬼魂，刚死去不久，又还没赶得上喝孟婆汤，念及生前事端，都紧张的东张西望，有些惦念着故人的，踌躇着不肯往前。

人界一步远，鬼界一步短，一行人走了半天，才刚刚走到门口。

牛头拿着一面镜子，对着过来的神魂挨个检查。

生前种种事端，便会在其中显现。

此乃往生镜，窥此镜，可通晓魂魄是否有损。

凡人神魂轮回中，因为命运的坎坷，多少会有魂魄的损耗，若生前也没有得到过足以铭记的幸福，那么魂魄在这一趟轮回中，便会受到损耗。

若是损耗太多，再入轮回，成活的几率很小，依照魂魄的受损情况，受损严重的，将会在胚胎时期便受不了人间的烟火，选择回到鬼界。

一般来说，一个生魂，到了这种情况，他已经对人界再无丝毫眷念，即使强行投胎，保胎，后续也很难养大。

那在轮回中吃尽了苦头的生魂，大部分，不超过十世，便会魂飞魄散，彻底湮灭在六界。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间正道是沧桑，十年饮血心亦凉。

牛头见过许多悲伤，虚无，呆滞的魂魄，数千年如一日的生活，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当他看见无颜历尽沧桑，却又百折不挠的坚实魂魄，不由得发出感慨：

“你这生魂这么强，怎么没修成仙？”

无颜客气回道：

“情劫难过。”

世界真大啊！

看着地府忙碌而有序的场景，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五百年，修得太浅薄了。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她行万里路，都只为见到心中那个人，等到见过了，却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错过了太多风景。

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她以前为了目的而活，只觉得生命短暂而困乏。

但是当她抛却心中情爱，睁开眼，认真仔细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原来世间万般皆是妙法。

她不因将目光局限于爱人眉眼，她更应该，踏足六界山河万里，纵览古今千古奇谭。

“情劫啊，那是有点难，下辈子注意点吧！”

人界修士，对于地府来说，是稍微麻烦一点的东西，他们修得能力太大，即使是死亡，也不肯轻易回归地府。

像无颜这种能力高强，还自愿接受死亡的修士，少之又少。

死亡就是这般残酷，不管身前付出了多少，积累了多少，只要去世，一切又得重头开始。

普通人对自己不足百年的生活尚且难以割舍，更别说修士动辄成百上千年。

挥挥手，她示意无颜进去。

接下来，是无忧。

她刚站上去，往生镜便混乱不堪的显示出龙争虎斗山峦间的场面，那龙吟虎啸，犹如亲临现场，将后面排队的生魂，吓得具是一震。

马面立刻弹了起来，但紧接着，那龙虎又换做了一只及其美貌诱人的白狐，即使没有化作人形，那勾人的狐狸眼中，皆是魅惑。

牛头也吃了一惊，看了看往生镜，又看看一脸乖巧可爱的无忧，有点疑惑，问道：

“你不是人？”

啊哈哈哈！

猜得真准啊。

无忧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夸到：

“我不是人，你才不是人呢，这是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动画片你知道不，唱戏的，就是纯属虚构的那种，这镜子里显示的都是假的，不是我自己的经历。”

她有些紧张，有些烦躁，看着牛头马面，疑惑，它们不也不是人，为什么要歧视自己。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歧视主角，她要把她的光环拿下来，砸死它们。

哦，不对，它们已经是死的，没法再死一死了。

牛头马面还盯着往生镜里不断变换的场景发愣。

无忧捂住眼睛，扶额，感觉头有点痛。

这往生镜里，活脱脱四部人与自然，从昆虫到哺乳动物，从小蘑菇精到黑山老树妖，可谓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感慨。

这也太多了吧！

那个天帝到底在她魂魄里塞了多少小妖怪，费那么大工夫，至于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这么多的妖魂，算起来，她的灵魂才是比较少的那一个吧！

不自觉的，她也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算个人。

几人在原地僵持，但是又还没有到爆发冲突的程度。

无忧看向无颜，发出求救的眼神。

无颜心领神会，给她秘传消息：

“想点开心的事情！”

哦哦，开心的事情啊。

她闭上眼睛，接着糊弄，自己觉得开心的事情可多了。

快乐就像，就像，就像她在捉蝴蝶，而且捉到了。

往生镜上出现了真玄子的脸，那是她第一次来到神剑派，在山门口，追逐一只蝴蝶。

轻飘飘的风在脸上拂过，她嘴角露出笑意，牛头马面却突然间紧张了起来，眯起眼睛，直接呼叫了大部队：

“快速速通知阎王。”

马面贴近无忧，语气一下子生硬许多：

“小姑娘，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真玄子？”

无忧急忙摇头，表示她没有这样的哥哥。

此刻，正从鬼界底部带领一批鬼魂杀出来的真玄子，恰好看到无忧否认的那一幕。

“无忧，你怎么在这？”

他急忙冲过去，想要问问她的近况。

但奈何，周围聚集的鬼差越来越多，他们被彻底挡在了鬼界的出口。

“无忧，无忧~”

他大声呼喊，他那骄纵的妹妹，是死了吗，怎么到地府来了。

他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但眼前短短百米的路，却隔了整整十殿阎罗。

不可能让他出去的。

他知道得太多了。

到时候天界怪罪下来，地府也吃不消。

“拦住他！”

为首的鬼差挥舞着骨棒，不要命的冲了过来。

牛头马面左等右等等不来阎王，派出去的鬼差反而过来汇报：

“真玄鬼王打过来了，阎王叫你们过去帮忙。”

这一句话，无颜和无忧都捕捉到了。

真玄鬼王是谁？

她们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这个熟悉的名字，她们想起了真玄子，便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四处张望。

奈何她俩都不高，偏偏真玄子也不高，隔着百十米，她们只看到一群鬼差在那边混战，至于真玄子，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趁现在，我们赶紧走。”

匿蝶不停催促。

无颜拉着无忧，在匿蝶的指引下，走了另一条小路，从鬼界消失了。

真玄子目眦欲裂，他那思念了千年的妹妹，竟然只跟自己一起度过了短短半年。

“无忧~”

他伸出手，却无法再前行半步。

十殿阎罗人数众多，他被一只巨大的钢叉，从腰部扎穿，死死钉在地面。

又失败了。

他闭上眼睛，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还好，她身边，还有无颜。

这样一来，他也不用那么急着出去了。

······

妖界，到处都是纷飞的精灵，绚丽盛开的鲜花，还有清澈至极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这里的绿色特别绿，这里的红，也特别红。

无忧无精打采的站在霜降上，抱着无颜打瞌睡。

她依旧是御气五阶，依旧没有突破大乘，依旧做不到辟谷。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将无颜从妖界美丽张扬的世界醒来。

“无忧，你饿了？”

她有些紧张，自己八百年没养过孩子，没做过饭，但是无忧的表现，无一不在催促她赶紧去弄点吃的。

喂饱小孩，是每一个监护人应该做到的最基本的责任。

虽然没照顾过小孩，但身负重任的她眼神立刻坚定起来，四处寻找可以生火做饭的地方。

无颜满山捡干燥的柴火，打算一会生火，她设立一个防护阵，把无忧放在一块草地上，便在周围搜集起来。

无忧一到妖界，就觉得自己提不起精神，什么都不想做，干脆躺在了草地上。

她因为饿睡不着，又因为困不想动，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也许是在修仙界太拼了吧！

她不满的嚷嚷：

“在人界我养你们，在妖界该你们养我了，快出去给我找吃的。”

可惜，记忆中温暖细腻的狐狸没过来，连惯常粘人的小蛇也没来。

她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妖界晴朗的，没有污染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他们，是死了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羞涩的响起，是朱雀，他人形差不多十五岁，正是不爱跟女生说话的年纪。

但无忧的呼唤，确实让他脸红，他在长身体，吃得的确不少。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

他一个半大小妖，给他一座城他都吞的下。

他红着脸，跟无忧隔了一段距离，轻声问道：

“你想吃什么？”

无忧两眼无神，喃喃说道：

“我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士蟆！烩腰丝、烩鸭腰、烩鸭条、清蒸鸭丝儿。”

她一口气说完，眼神都亮了些。

朱雀皱眉，挠头，听虽然听见了，但是无忧的话就像一阵风吹过，他什么都没记住，就记得鸡鸭鱼鹅了。

他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不理解，那么小一个人，这么多，能吃得下吗？

但是吃人的手短，他也不好意思让无忧少吃一点，毕竟这些跟他的比起来，那都是九牛一毛。

“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他颇有些为难，妖界习惯群居，即使是鸡鸭鱼鹅小羊羔，都得分别去好几个地方才能找齐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无忧并没有停止，反而像连发弓弩一样，接着又念了一大串。

无忧，眼神逐渐兴奋，像个小孩一般，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我还想要什锦套肠儿、麻酥油卷儿、卤煮寒鸦儿，熘鲜蘑、熘鱼脯、熘鱼肚、熘鱼骨、熘鱼片儿、醋熘肉片儿！烩三鲜儿、烩白蘑、烩全饤儿、烩鸽子蛋、炒虾仁儿、烩虾仁儿、烩腰花儿、烩海参、炒蹄筋儿、锅烧海参、锅烧白菜、炸开耳、炒田鸡，还有桂花翅子、清蒸翅子、炒飞禽、炸什件儿、清蒸江瑶柱。糖熘芡实米，拌鸡丝、拌肚丝、什锦豆腐、什锦丁儿，糟鸭、糟蟹、糟鱼、糟熘鱼片、熘蟹肉、炒蟹肉、清拌蟹肉，蒸南瓜、酿倭瓜、炒丝瓜、酿冬瓜、焖鸡掌儿、焖鸭掌儿、焖笋、烩茭白，茄干晒炉肉、鸭羹、蟹肉羹、三鲜木樨汤！”

她越说越快，逐渐明媚，整个人精神到坐了起来。

匿蝶颇有些吃惊的盯着她，皱了眉。

无颜却正好抱着一团柴火，兜里揣了一大兜子野蘑菇，听到无忧点的菜，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太寒碜。

“先吃蘑菇吧，那些以后再次。”

她说得有些心虚，只能祈祷无忧不要嫌弃她这些花花绿绿的野蘑菇。

但是饥不择食不是说说而已，无忧饿得两眼冒绿光，一个人能顶七匹狼。

“没关系师姐，我不挑，好养活，有啥吃啥！”

挑食的孩子在她家会饿死吧！

想起自己忙于发财的父母，她长这么大，一靠自己命硬，二靠自己胃铁。

只要是人类能消化的，就没有她不敢吃的。

她的豪气干云，极大鼓励了无颜。

继五百年前最后一次做饭后，无颜点燃了柴火，将蘑菇倒过来，放到上面一个个的烤。

“咿呀咿呀滋滋滋滋滋~”

蘑菇在火焰上扭曲挣扎，突然间，全部跳起来，四处奔逃。

无颜吃了一惊，原来妖界的蘑菇都是妖怪。

早知道，她就用签子串在一起烤了。

饥饿使人疯狂，无忧愤怒的抓住一只蘑菇，将它摁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泡，没一会，表面变得金黄焦香，蘑菇伞里，还有一汪鲜甜的蘑菇汤。

无忧先喝掉蘑菇汤，再把蘑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蘑菇的香气在唇齿间爆炸开，她整个人仿佛浸泡了十几个春天，整个人飘飘欲仙。

“师姐，嘿嘿~”

她突然看着无颜傻笑，嘴里喷出了一个七彩的泡泡，那泡泡飞到空中，越变越大，啪的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