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隐蔽,笛声
“啊!”
被烫的小娘子将头抱得更紧,浑身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发出一声。
是身边的夏果低呼,“怎么好这般凌虐人?这可是佛门重地啊!”
她话音刚落,那边秦静珍已丢开茶壶,伸手,拽了小娘子湿漉漉的头发,强迫她抬起脸,又扇了一个耳光下去。
“啪!”
小娘子被打倒,周围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夏果不忍地转开头。
却发现身边宣芷的眼神骤然阴冷下来!那模样,仿佛随时要上前去捅人一刀!
她心下一抖,下意识轻唤,“姐儿……”
宣芷眼睫一颤,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娇好弱怜的轻柔模样,道,“你跟着过去瞧瞧,看他们把那孩子安置在何处了。”
夏果再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瞧见那个被烫的女孩儿被抓住,朝林子外的某处拖去。
——孩子?
这小娘子瞧着并不比姐儿年岁小许多啊!
随后想起宣芷的吩咐,当即摇头,“姐儿,不可!奴婢怎可留您一人在此处?”
却见宣芷朝她看来,低声道,“那孩子与我有恩。”
夏果一怔——姐儿什么时候跟这小娘子相识了?
可看着宣芷虽然神情柔怜轻和,却周身一股不容置疑的淡淡气势。
夏果犹豫了下,笛声道,“那姐儿万莫要乱走,奴婢速去速回。”
“嗯。”
宣芷点头,“若是寻不见我,就去前头的大雄宝殿等着,我去寻你。”
夏果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那小娘子被带离的方向,匆匆跟了过去。
宣芷站在原地,看那边,秦静珍被众星捧月地簇拥在人群中间,那张刻薄又寡情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再次想起前世里,那些被她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可怜女子的尸体,摆满了大理寺的停尸间。
而秦静珍,一身华衣地站在这些女子的尸体前,尖锐又嚣张地说:“勾引男人的狐媚东西罢了。还值得太后娘娘与我这般计较?”
因为嫉妒,便随意剥夺了她人无辜的性命。
所以,宣芷同样轻易地,用一道懿旨,要了她的命。
重来一世,看着眼前这从骨子里坏透了的秦静珍,宣芷心中冷笑一声,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笛子,款步上前,来到凉亭后方的一棵百年枫树下。
抬手,将短笛置于唇前,微停一息后,吸气。
轻轻一吹。
红枫飘幽,落于白皑之上。
香山寺枫林西处,一座掩在枫红之中的草庵之中,人称大玥第一俏王爷的淮南王温章远,正笑吟吟地侧过身,问一旁,“如何?今日这画,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桌案的一旁,一个身穿葛布道袍的年轻郎君负手低头,看了眼,冷冰冰地点头,“尚可。”
分明生得一副锦雅隽秀之貌,可眉眼之中却仿佛凝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周身都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
温章远听了他这敷衍的二字评价,却也不恼,反而将笔递给他,笑道,“你给题个字?”
年轻郎君却不接,只是看着那话问道,“前夜满春院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温章远笑容微顿,将笔搁在一旁,摇头,“已查清那三人乃是镇远侯府上家仆,当夜随侯府二郎前往满春院。”
年轻郎君依旧看着画,没有出声。只是周身的冷意,却比那外头的霜雪更叫人心悸。
温章远分明年长,又位高权重,可此时说话的态度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谦意仔细,“九门提督似是被人故意引去,只查到了一个报案的乞儿,却说不清到底是何人指使他前去报案。”
他又看了眼年轻郎君,道,“眼下看来,这镇远侯府的家仆三人之死,怕是有人故意设计,想要让满春院暴露人前。”
他再次停了一息后,问:“九郎,你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温九,当今圣上第九子——温煜,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冷若霜珠的深眸。
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短暂地沉吟后,问:“五叔,柳嫣儿所报之人可有探查?”
温章远想起柳嫣儿说的求见他的那个小娘子,摇头,“我本以为只是个寻常求门路之人。这就让人去查……”
话没说完,忽而从枫林那头,遥遥传来一道清婉啼啭的笛声。
枫林那头偶有琴音起,本是寻常,温章远并未在意。
刚要继续说话,却见温煜的神情变了。
常年冰冷不见情绪的眉间竟微微拧起,同时朝门口走去,问外间:“何人在吹笛?”
……
此时红枫深静,嫣红在白雪与宝寺的映衬下,极致的热烈与肃穆相容,愈发显出这香山寺别具一格的沉重与庄严。
可这一道笛声,却宛若落入古潭的山涧,骤然荡开圈圈涟漪之华。
引得后院禅房内,正与无一说话的苏晏知倏而停下,转脸,看向枫林深处,笛声荡开之所。
榻边的无一更是不可置信地冲到了窗边,呆木的脸上浮起错愕,“错今朝!”
他回头看向榻上的苏晏知,“王爷,错今朝!”
错今朝。
金塘关一站时,援军迟迟不来,王爷率领的苏家军,仅仅千人死守金塘关近两月!
在城中粮草尽绝时,苏晏知以金刀撑着遍体鳞伤的身躯,站在金塘关的城墙上,迎着猎猎冷风,高声道,“苏家军,不错今朝!不负苍生!战!”
仅剩的百余苏家军当即激愤而起!
城中,无数百姓跪地叩首。
一个吟游的琵琶郎,坐在血色残阳的城门口,目送着悲壮离去的苏家军,怆然高唱了一首送别曲——《错今朝》。
这一曲,是苏家军的绝响,也暗藏着大玥朝皇室一个难掩的辛秘之丑!知晓之人极少!
为何会在此处听到?!
那笛声不如琵琶金戈铁马铮铮血骨,却起承转合,不过一个旋律间便道尽那一场生死血战中苏家军心中满含的愤懑与绝不低头的不屈!
——问征夫以行路,恨晨光之熹微。昨日方知前日错,今朝便觉夜来非。
苏晏知按着食指上的银环,那一场血海与尸骨堆积的惨烈之景仿佛扑面而来!
他倏而松开手指,道,“去看看。”
“是!”
无一直接踩上窗棱,一跃而出!
冷风掠过,禅房内,佛香倏而一乱。
枫林深处,笛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