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法灯和尚
天色擦黑的时候二人总算进了城,正好赶上一艘货船因为卸货耽搁了时间海滞留在码头。
船上一个船夫贪图好处,收了龚美的银钱放他二人上船,船上的人误认为龚美是帮工的脚夫,两人得以浑水摸鱼,一路顺水而上。
直到这日抵达真州长芦,两人却十分狼狈地被赶下了船。
事情说来也简单,惹出麻烦还是因为刘娥姣好的容貌。
为了不引人注意,刘娥白天大多数时候缩在船舱里,很少出去走动。
只是这天着实酷热,舱里又闷又热,龚美去给人搬东西挣点零碎的日用,刘娥忍不住偷偷跑到甲板上透气,却不小心撞见了一个满面黑髯的舵手。
“嘿,哪里来的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枯燥又无聊的船上生活里突然冒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稚齿婑媠,蛾眉曼睩,澄澈的眼睛又惊又慌地看着你,就像一只误闯野兽领地的小鹿,那舵手当即两眼冒光,拉着刘娥不放,放肆地调笑起来。
刘娥自小卖唱,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不少人看她颜色好年纪小言语间多有哄骗调戏,外婆旁氏又不能时时护她周全,故而哪怕吓得汗毛倒竖,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如果激怒了他更难脱身,三言两语和他虚与委蛇起来。
谁知那舵手却得寸进尺,动手动脚起来,正好被扛着货物经过的龚美看见。
龚美二话不说丢下东西就和他扭打在一起,最后二人身份暴露,只能被赶了下来。
甚至连说好的十五文一天的工钱,到龚美手里也只剩下十文了。
刘娥又气又急。
龚美这几天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干同样的活,别人拿二十文他只要十五文,却还要被人黑心地拿回扣。
她一把扯住收留他们的船夫,要讨个说法。
“不是说
好了十五文一天的吗,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船夫毫不留情地把龚美的担子扔了一地,脸黑得能滴出墨来,甚至恨不得踩上几脚出气,粗鲁地推开刘娥。
“滚滚滚,就他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一天能做多少活,更别说还有你这个白吃白喝的在,给十文钱我都觉得亏得慌!”
“你……!”
刘娥一口气梗在胸口,眼眶里蓄满了泪,但看龚美一身的伤,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子好心好意收留你们,你们却还给我惹出事来,真是两只白眼狼,快滚!”
船夫气急败坏,“也不看看你们得罪了什么人,没把你们丢在江里喂鱼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命贱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快滚吧!”
“别说了,我们走吧。”
龚美沉默着捡起被丢出来的行囊,看到撒了一地的锻银的工具,动作一滞,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对着船夫低声道了声谢,拉着刘娥匆匆离去。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阴凉处休息,刘娥拿了水囊给龚美冲洗伤口。
和龚美动手的舵手常年掌舵,长得又黑又壮,他根本不是对手,一张俊脸被打得青青紫紫惨不忍睹。
要不是旁边的人及时把他们分开,龚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
“那个姓王的船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和他道谢,他……”
“他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了。”
龚美垂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刚刚被砸缺了一角的凿子,如果不是王船夫,劝架的人不会来的那么快。
而且听刚才他的警告,那个舵手应该在船上有一定的地位,赶他们走也是为他们好,要不然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填了鱼肚都不知道。
得罪了舵手,以后王船夫还能不能在船上干活都还不知道,贪墨他一点小小的工钱根本不算什
么,更何况他还留了十文钱。
“欺人太甚!”
刘娥犹自不平,就因为他们没有倚仗,明明是占理的一方最后却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船夫说的没错,这年头命比草贱,世道如此。”
龚美神情淡漠,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讲道理的。
是非黑白,拳头大的说了算。
“都怪我,要是我老老实实呆在船舱里就好了。”
刘娥满心懊悔,看着龚美的样子更是心疼,“你说你冲上来干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占点小便宜,要是你有什么事……”
一直大手落在了刘娥头顶,打断了她的话。
“我答应了阿婆要好好照顾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刘娥顿住了,突然扑进龚美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和龚美之间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在,所以一路来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哪怕龚美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惶恐,试探,嘴上一声声的龚美哥哥叫的再甜,心里都是飘忽不定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知道错了。
外婆临走前的那一句话,龚美从没有当做戏言。
虽然他不够强大,不够富有,但已经竭尽所能地对她好,是她战战兢兢惯了,不肯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份来得太容易的好意。
“龚美哥哥,对不起。”
龚美笑了一声,也没有点破,“哭够了我们就走吧,要不然今晚还不知道要宿在什么地方呢。”
刘娥抹了一把眼泪,不好意思地扶起龚美。
因身上的盘缠不多,雇不了马车,二人买了些干粮上路,刚到城外,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师傅,你醒醒啊,师傅!”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六神无主地摇晃着身边倒地不起的人,不停地抽噎
,旁边偶有行人驻足,要么踌躇不前,要么无动于衷,竟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而倒在地上的和尚年近五十,一身半旧的袈裟,眉眼紧闭,毫无反应,面色潮红,冷汗连连,似乎是中了暑气。
刘娥看那小和尚实在是哭得可怜,懂了恻隐之心,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龚美,在龚美颔首以后连忙上前。
“小师傅,别哭了,我们来帮你。”
眼泪婆娑的小和尚刚抬起头,师傅就被人抢走了。
只见一个陌生的青年把人扶到了树下,使劲按了几下师傅的人中,昏迷不醒的人呻吟了一声,有了反应,旁边的少女赶紧递上水囊。
清凉的泉水涌入喉中,唇齿间的渴意得到缓解,大和尚悠悠转醒,小和尚赶紧凑了过去,亮堂堂的大脑袋晃得人睁不开眼。
“师傅,你没事啦!”
大和尚温声安抚住了小和尚,又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才起身作揖,“多谢两位施主施以援手,法灯感激不尽。”
龚美道:“大师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既然大师无恙,那我二人就此告辞。”
法灯见他们欲行方向与自己相同,莞尔道:“我们与施主同路,若不嫌弃,不妨一起赶路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龚美想了想,没有拒绝。
法灯视线一转,落在一旁的刘娥身上,突然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
“这……”
刘娥奇道:“大师在看什么?”
自己长得不丑啊,难不成还会吓到人?
“只是惊讶,居然能在这位小施主身上看到如此贵相。”
刘娥笑嘻嘻的,全然没有把法灯的话当真,“大师的意思是我有大富大贵的面相?那我将来能够锦衣玉食群仆环绕,还是夫婿封侯拜相能做个官夫人啊?”
法灯深深地看着她,意味
深长道:“远在这之上。”
“那我想不出来了。”
刘娥觉得这和尚就是为了哄她开心,才说这种不靠谱的话,不想再往下接。
法灯也点到为止,转而看向了龚美,片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位施主,将来也将际遇非凡啊。”
刘娥撇嘴,就知道专挑好听的说,说不定他对每个相面的人都是一样的说辞,哄得人高兴了还能多添一点香火钱。
不过这点腹诽很快被她扔到了脑后,身边有个闭不上嘴的小和尚在,两个人飞快地聊在了一起,都不用刘娥开口问,小和尚就把师徒两人的来历倒了个干净。
大和尚名叫法灯,是城外空山寺的和尚,小和尚是被人丢在寺庙门口的弃婴,法灯收留了他并起名怀真,二人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
这几年来老百姓日子艰难,寺里的香火难以为继,不少人都还俗了,空山寺现在只剩下法灯和他,平日里靠着化缘讲经和做法事为生。
附近有户村民家中长辈逝世,请了法灯为其做法事,赶回来的路上因为天气炎热法灯一时不慎中了暑。
怀真年纪小不懂事,还以为自己师傅怎么了,抱着人就开始嚎啕大哭,生怕师傅丢下自己走了。
说到这,怀真不好意思道:“小僧一时情急,乱了分寸,还望两位施主不要见怪。”
刘娥哈哈大笑:“你年纪小小,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
怀真正色道:“师傅教过我,遇事莫慌,要冷静处之,可我却没有做到,有负师傅的教导,实在是不该。”
“你那么听你师父的话?”
“那是当然!”
说起法灯,怀真眼睛都亮了几分,“师傅教我养我,我听从他的教诲是应该的,更何况师傅说的话从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