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网

字:
关灯 护眼
香书网 > 寒门皇后 > 第30章 心有所悯

第30章 心有所悯

刘娥歪着头不明白法灯怎么又开始神神叨叨了,不是在说帮忙的事吗?

法灯叹息:“天理伦常,自有命数,你已是局中人,却还不识局中意。”

“大和尚,你给个准话,到底帮不帮忙嘛?”

“我是出家人,自然是慈悲为怀,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初见赵元侃,法灯就猜出几分来人的身份,之所以忍不住提点,只是对刘娥的些许不忍。

罢了,这本也是他的道路,合该顺运而为。

一听法灯答应了,刘娥喜笑颜开,就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元侃。

“谢谢大师,我不打扰你了。”

法灯垂眸,眼里带了几分温和:“要真想谢我,等将来有机会,如不给我修一间寺庙吧。”

刘娥胯下脸:“你应该向我家公子讨这个赏才对,他可比我有钱多了。”

法灯只是笑而不语。

在怀真的安排下,吴钰几人都已经休息了,只有赵元侃撑着额头在桌边小憩,等着刘娥的消息,在得到刘娥肯定的答复之后,总算能安心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法灯拿出两份度牒,还有准备好的僧衣。

“这是寺中从前的僧人留下的东西,正好能为两位所用。”

因为头发没办法伪装,法灯的意思是让两人扮作即将参加试度的僧人,他带着两人赶路,其他人暂时分散,化整为零。

因为有赵元侃和刘娥的画像在流传,所以法灯还特意找来了姜黄汁将两人的脸涂黄,贵气翩翩的赵元侃立即就成了灰头土脸的农家子,刘娥本就身量小,换了打扮就更分不出性别了。

怀真围着她笑嘻嘻地做鬼脸:“你看起来真像个俊秀的小和尚,要不就留下来和师傅学习佛法吧。”

“女子出家叫做尼姑,不叫和尚。”刘娥笑他,“你长这么大,怕还没见过尼姑吧?”

赵元侃眉头一皱,

怀真再怎么说也是出家人,刘娥对他的态度太过随意,往严重了说就是不敬佛门:“不得对小师傅无礼。”

刘娥顿时老实了。

“无碍无碍,怀真难得有个玩伴,赵郎君别拘着他们。”

法灯收拾妥当,就带着两人上路,他就当不知道赵元佐的身份,只以赵郎君称呼他。

赵元侃对法灯十分恭敬,落后两步走在法灯身侧。

他听刘娥说起过法灯铁口直断的事,按理说本朝对僧人诸多优待,不知为何他们师徒二人如此落魄隐匿于山林之中。

二人边走边聊,赵元侃心中惊讶不已,法灯学识渊博,见解有道,博古通今,似乎常于百姓接触,对民生了如指掌。

他虽师从当代大儒,可许多知识仍旧只从书本而来,对百姓生活总如雾中花水中月。

听法灯一讲,才知道原来就连土地里种出一粒粮食都需根据天时不断耕作数月,早出晚归,挥汗如雨,而不是书上只简单的土贫施肥,有害除害那么简单的几句话能够形容。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我有一事,想请郎君为我解惑。”法灯和赵元侃说起一件往事。

一日法灯带着怀真入城化缘得见一处人群围堵,似有喧哗发生,上前查看,原来是有人在医馆前闹事。

只见一名老妪坐在地上,右腿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泪流不止,护着她的人是她的儿子,一个庄稼汉子,不过三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脸庞却苍老的像个五十岁的人,指节上都是干枯的裂缝,一身破破烂烂,红着眼睛难受到了极点。

医馆门口,站着一个趾高气扬的学徒,对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十分不耐烦,一旁老妪的儿媳哭天抹地,对着医馆的学徒苦苦哀求,不住地磕头。

旁人左一句右一句,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附近有一农家老妇伤了腿,到医馆看

诊,抓药的时候拿不出那么多钱,老妇的儿子提出想要赊账开药,愿意以工代偿,却被态度恶劣的学徒赶了出来,言语嘲讽不绝于耳,推搡间原本就伤了腿的老妇被绊倒,雪上加霜,就这么在门口吵了起来。

“如此听来,似乎是医馆太过蛮横,行医者当济世救人,如果病患当真有难处,通融一二,日后让她的儿子将钱还上就好了。”

赵元侃听完以后,觉得医馆可以先赊账给农妇,等日后家中攒下余钱再来偿还,这样既可以救人于急,又为医馆留下了好名声。

法灯不置可否,含笑问道:“如果郎君当时也在旁,将如何处置?”

“若我在场,为伤者垫付药钱,请医馆看诊即可。”

二者的矛盾就在于钱财,无需为其他事情费唇舌,医馆的做法也不能说有错,他们开门做生意,自然讲究钱货两清,只是态度恶劣,趾高气扬,终究不对。

法灯又借着往下说。

他本想上前帮助老妇,却被旁边围观的百姓拉住,左一言右一语,都是阻止他的,又说出了另外一个事实。

并非医馆捧高踩低,农妇的丈夫还在世时,缠绵病榻,经常来这家医馆看病抓药,可是家中赤贫,经常拿不出药钱,大夫看他们老两口实在困难,于心不忍便同意赊账,只让学徒先把药抓给他们,治病为先。

此后,这家人常常赊账取药,长年累月,赊的多还的少,直至老妇的丈夫去世,都欠着医馆一大笔药钱。

这次也是老妇不慎在田间摔断了腿,无钱医治,又想故技重施,让医馆赊账给她。

医馆也要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善堂,能这么纵容农妇,更别说赊账给了这一家,不赊给其他人本来就惹得有些人不平,当然不愿意再一直做赔本生意,强硬地把人撵出去,也不要他们把欠下的钱还了。

才有了门口看似

欺凌老弱的一幕。

“这么说来,医馆也是情有可原。”

赵元侃眉头微蹙,要是如此,理屈的反而是农妇一家,他们不感念医馆的帮助,得寸进尺,理所应当,还利用自身势弱混淆视听让人对医馆产生偏见,行为令人十分不耻。

要是人人都效仿农妇的做法,以后医馆如何经营,以后还有谁敢好心帮人。

法灯还是没有任何看法,只是往下说。

农妇苦求无果,她的儿子只好背着她回家,法灯跟在他们后面,看到农妇一家真的是家徒四壁。

他们不通文墨,没有其他手艺,只靠着地里刨活,却也没有田地,都被富户占去了,每年的租子只够饱腹,还要缴纳赋税,只出不进,家里哪里攒得下余财。

就连老妇儿子成婚多年也不敢有下一代的出生——他们养不起。

这么一比,就只比路边的乞丐多了处容身之所。

农妇的腿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很快就不能走路,儿子儿媳也整日忙着干活,躺在床上的老妇缺少照料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不想拖累孩子,偷偷把饭食省了下来,背着人抠墙上的泥土饱腹,竟活生生把自己饿死在了家中。

儿子发现老母去世,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怪谁。

“他该怪谁呢?”法灯含笑着问出这个问题。

赵元侃听得如此惨烈的结果,一时语结。

该怪谁呢?

怪医馆见死不救,不讲人情?

可医馆已经赊账数月,甚至免了欠下的债务。

怪农妇得寸进尺不知进退,可她的确穷困潦倒拿不出分文看病。

一时间,他分不清谁对谁错。

赵元侃苦笑:“大师,我……”

“郎君不知谁对谁错,是吗?”

“还能是谁的错,都是那些霸占田地的富户和不管百姓死活的官员的错!”一直偷听的刘娥忍

不住跳了出来。

她一路听得咬牙切齿。

这种事情在蜀地并不少见,那些富得流油的有钱人坐拥无数土地,哪怕荒着都不愿佃给农户,佃出去了租子也高的吓人。

而种地的佃农连一块自己的地都有不起,一年到头都是为别人辛苦别人忙。

有钱人只要许以好处,就能免税,越是家大业大免除的税务越多,反而是越穷苦的人,建房纳税,成亲纳税,被数不清的税目压得喘不过气。

官府全都视而不见,只要能拿到好处,他们才不管税金是从谁手里收上来的。

法灯的眼睛一直都是温和的,面对着他就像面对这一个可以包容你一切的长辈,在他的注视下,赵元侃有些无地自容地垂下视线。

他贵为皇子,一直为赵家血脉自豪,只是在听到故事结局时,不想承认,父皇治下繁华昌盛的大宋,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都不是耳食之谈。

为官者本该为民请命,可有人与民争利,为官不仁,才导致了一个个的悲剧发生。

若是当地官员能为民生考虑,农夫一家有了能够生存的田产,又或者有一门谋生的手艺,何必四处求人,无钱看病,家中两位老者或许也不会那么快先后离世。

“我听懂了,多谢大师提点。”

从之前的交谈中,法灯应该是看出了他于民生社稷一道上空有其形而不得其神,故意说这么一个故事来提醒他。

赵元侃也深深感受到自己身处高位久了,竟也慢慢滋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态,要不是法灯暗含质问的故事敲醒了他,恐怕他会一直粉饰太平下去。

“百姓乃是社稷之基,上位者往往无法体会其艰辛,因为他们过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但既受其供养,无论如何都应心有所悯,方是长久之道,阿弥陀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