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顾芜苼
穆霜白和季鸣鸿并肩飞奔,猎猎风声里,季鸣鸿突然问道:“我听说生死搭档都心灵相通,你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不是……”
“不是。”穆霜白极快地打断他,“我和老顾的感情,自始至终都在爱情之上,我们各自所爱,另有其人。”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离目的地只剩下两条街的距离。不远处的街尾,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薛远烟正暗暗给自己打气——转过这个弯,就能看到桑原府了,老顾,撑住啊。
结果一连串的枪响打破了宁静,也打碎了他心中的希望。灰狼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探头出去查看情况。
穆霜白听着那显然是从桑原府邸传出来的枪声,心跳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和季鸣鸿几秒钟之内便到了薛远烟身边,试探着喊他:“灰狼?”
“是老顾!他跑过来了!”对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冲出了巷口。两人只得跟上去。
远远有一个人影朝他们跑来,穆霜白眯起眼睛,刚看出个脸部轮廓,那人身后猛地又响起一声枪响。那人闷哼一声,脸朝下扑倒在了雪地里。
“老顾!”灰狼声嘶力竭地吼着,冒着被子弹击中的风险,不管不顾地向那人身边扑去。
穆霜白则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把季鸣鸿推回了转角,一边拔枪还击,一边喊道:“小心!”
为了保证薛远烟的安全,穆霜白情急之下冲着枪响的方向,一口气把枪里仅有的十发子弹打了个干干净净。面对这么猛的火力,对方四处寻找掩体,一时间没功夫朝他们开火。
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扔下空枪缩进转角,背靠着墙深吸气——出来得匆忙,他身上就这么一把枪,接下来,只能肉搏了。
他看了看身边捂着耳朵的大少爷,挑唇一笑:“五个人,都躲在后头那个巷子口。我去把他们干掉,你在这儿待着,千万别动。”
“这个你拿着。”季鸣鸿赶紧把刚刚捡的一根粗棍子交到他手上,懊悔地挠挠头,“早知道我就把枪带出来了。”
“没事。”前者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深吸一口气,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绕进另一条巷子,无声无息地摸到了那些人身后。
于是刚调整好状态准备枪战的几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穆霜白的一根棍子使得神出鬼没,很快便将那五个人打趴下了。
“谁派你们来的?不分青红皂白当街杀人?”他拎起一个还没晕菜的人问道。
对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好不容易看清了他的脸,顿时吓得结巴了:“穆穆穆……穆处长?”意识到自己追杀错了人的他哭丧着脸把一切都交代了,“我们是军统的人,处座有令,如果听见桑原家有动静,里头跑出来的漏网之鱼,一个不留。”
“所以你们以为那是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雪地。
“我们看见桑原的人杀了李世逡却放您出来,就按照处座说的追过来了。”那人苦着一张脸,“您在这儿,他是谁啊?”
“不关你事。”穆霜白冷着一张脸,一棍子把他也敲晕了。
解决了这头,他赶紧跑回去看老顾。老顾的情况实在不大好,子弹击穿了肺部,他正一口一口向外呛咳着鲜血,这么短的时间,雪地上已是鲜红一片。
薛远烟跪坐在雪地里,早已泣不成声,他颤抖着手拉下老顾脸上的易容,捧着他的脸一声声唤着。
“老顾……”看着灰狼怀里的人,穆霜白只觉得喉头发紧。
顾芜苼涣散的眼神没能落到他的身上,想跟他说的已全留在纸上,生命的最后,老顾只想好好看着自己的爱人。
“咳……远烟。”呼吸都意味着疼痛,老顾拼尽全力将目光集中在抱着他的人身上,“别哭了……”
哭得昏天黑地的薛远烟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顾忍着剧痛继续说道:“谢谢你……咳咳……不用替我报仇……”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谢谢你不嫌弃我,谢谢你答应要给我一个家……
“我爱你。”
清晰地说完这最后的三个字,顾芜苼安详地闭上眼,停止了呼吸。薛远烟紧紧抱着他,俯身去吻他的唇,舌尖尝到鲜血的腥味和泪水的苦涩,他甘之如饴。
大雪始终未停,老顾的身上,逐渐盖满雪花。
看到这一幕的季鸣鸿险些惊掉了下巴,他一边扯住穆处长,一边背过身不去看那一地鲜血。晕血加上惊吓,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他他……他们是……”
“是情侣,有什么问题么?”穆霜白帮他把话说完。
“可是……”
“老顾是女孩子。”
这下大少爷的下巴可能真要脱臼了:“你再说一遍?!”
“国民党的规矩,生死搭档必须是一男一女啊。”穆霜白装作不懂他为何震惊,“我以为你知道的。”
季鸣鸿看了看灰狼的痴情模样,一蹦三尺高:“合着你们就瞒着我一个!”
“你也没问过。”穆霜白两手一摊。
“女扮男装像到这个地步,我真是……”大少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自愧不如对不对?”于是穆霜白替他选了个好词。
“你……”
两人也知道不该这么不合时宜地斗嘴,可这是当下化解悲伤的唯一办法。季鸣鸿清清楚楚地看见,安安静静站在那的穆霜白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簌簌滑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那么痛却又那么隐忍。
被穆霜白敲晕的那几个军统的人其实是季鸣鸿借给周先生的,虽然不是他直接下达了暗杀穆处长的命令,但老顾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以那人的性子,就算现在什么都不说,也一定会把这事记在他头上。
那也不必解释了,反正他季鸣鸿迟早,是要杀他的。
被盯着的人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季鸣鸿周身的凌冽杀气,却视若无物地讲起了往事:“1933年,我和老顾刚成为搭档那会,一次出任务,我正好生病了,她让我在家歇着,自己去了。三天后,我在医院看到的,是全身重度烧伤的她。”
“难道是上海滩那场轰动全国的大火?你们干的?”季鸣鸿刚扳回去的下巴又要掉下来了。
“当时任务失败,老顾是打算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穆处长的声音有些更咽,“她命大没死,可毁了容,也烧伤了声带。那段时间她几度想要自杀,我劝住了她。后来为了防止仇家找上门,她去学了易容术,自此假扮男人,但我和她之间,似乎总多了一层隔阂。
“默契还在,可你所谓的心灵相通,短暂得几乎从未存在过。”
季鸣鸿沉默地凝望风雪中快变成雪雕的薛远烟和顾芜苼,一言不发。
这时灰狼动了,他抖抖身上的雪,放开怀里的人,走到两人面前。
“刚才那个人说的,我都听见了。”灰狼朝不远处还晕在地上的五个人努努嘴,“季鸣鸿,他们是你军统的人,杀妻之仇,我铭记在心。”
话音一落,他一拳便照着大少爷的面门打来。
正忙着擦掉眼泪的穆霜白下意识地想把人往后拉,但季鸣鸿站在那儿没动,硬生生挨了一拳。
薛远烟倒是见好就收,反正他也不可能当着处座的面杀了大少爷给老顾报仇。于是灰狼转向自家上司,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处座,今后请多保重,江湖不见。”
说完他抱起顾芜苼冰冷僵硬的身体,迎着风雪,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穆霜白没有拦他,更没有多问,他知道要不是老顾一直坚持留在自己身边,他们早离开这个是非地过逍遥日子了,也不用面对这般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此后余生,他再没见过薛远烟,也不知道老顾被葬在了何处,只好在西山墓园替她立了一座衣冠冢,以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