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割裂
自荣王抗旨出府起,事态便以一种不可控的态势发展。九卿公审结束,荣王就递出秘信,将问斩的时间定在清明前。
一般来说,皇室成员犯罪赐死,都会盖上一层遮羞布,像荣王这样请求公开问斩的,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例。
时光匆匆流过,京都中疯传的流言蜚语传进澄园,不过换来陆晴曛浅浅一笑。院中的池塘已经挖好,连通的是一汪活水,膘肥体壮的白鹅正悠闲自得地整理白羽。
陆晴曛将手中的草料洒在池边,问道:“今日你去吗?”
怡婷递上帕子,为她净手,轻声道:“去送送他。”
陆晴曛没有这样问过芷艺,因为她知道芷艺一定会去,所以在牢房时想也不想地就应承了荣王。
等出门前往菜市口的时候,芷艺的那支步摇便插在怡婷的头上,陆晴曛认得那是丽娘找匠人特意仿制的,是吴梦生前最喜爱的一支步摇,哪怕流落街头也没有典当。
很明显,怡婷是想让荣王知道她的身份。
多年的爱恨纠葛,陆晴曛不想管。哪怕她知道荣王会在附近安排人马盯着,也只是扫了一眼那支步摇,就佯装不知移开目光。
前来围观的百姓太多,陆晴曛根本没打算往前凑,只是带着人进了正对着行刑台的茶楼雅间。
林娘与芷艺早在里面等着,听见开门声才回过神来行礼道:“陆小姐。”
“时辰尚早,荣王没这么快过来。”陆晴曛找位置坐下,盯着窗外聚得密集的百姓,淡然问道,“林娘,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京都留不得。”
林娘与芷艺对视一眼道:“我们还是想留下来,云袖坊不能关停,子煦说,分成银子都流往城外,只清除京都的暗桩远远不够。”
“那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事。”陆晴曛握着茶杯,垂眸沉思道,“京都不是养人的地方,就很快就会乱起来,你还是带着芷艺去过平淡的日子吧。”
静默的雅间无人应声,陆晴曛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品着茶,在茶香中舒缓神态,直到街口的嘈杂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家威严,哪怕荣王是被官差押解走上行刑台,也无人敢朝他扔菜叶子或者臭鸡蛋,就连对他指指点点也不敢。最多是相互咬耳朵,把那些传过一遍又一遍夸大版流言再添油加醋说上几遍。
不得不说,荣王虽为阶下囚,但傲然的风骨依旧。先前他整个人犹如枯槁,活像行尸走肉,现在他笔挺地站在台上,双眸只有释然。
荣王的目光并没有在围观人群中游走,而是不断在高处看台搜索。当他看到芷艺的时候,自然就注意到了怡婷。
四目相对,神色平静,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直到行刑结束,陆晴曛一直坐在雅间内品茶,始终没有出去看一眼。
荣王是站着行刑的,在视线颠倒的时候,他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地。
多少人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前来,还幻想着圣旨留人的戏码,直到血溅高台,人们才意识到,曾今叱咤风云的荣王,终是落幕了。
怡婷与芷艺冷眼看着人见血倒下,看着明黄绸缎覆上尸身,直到围观的人群散去,高台上的血渍被冲刷干净,她们才转身回到雅间。
陆晴曛在怡婷开口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没过多久便听到叩门的声音。她朝秋霜使了个眼神,秋霜便小心翼翼地去开门。
来的是店家小二,他弯腰曲背道:“打扰诸位贵客雅兴,有人托我给这间雅间送个东西。”
说着,他将手中捧着的黑色漆盒递过来。
秋霜拿不准主意,回头看到陆晴曛淡定地点头,这才肯接过来,说道:“有劳。”
漆盒上面用螺钿修饰,是幅花好月圆图,精致又贵气。
陆晴曛垂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打开吧,是荣王留给你们的。”
怡婷与芷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手。陆晴曛没办法,只好耐心帮她们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三封书信与一本锦策。
她按上面的名字将书信分别放到怡婷、芷艺和林娘面前,说道:“不用着急做出选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看倒也无妨。”
她们三人的情态各不相同,但都接受了陆晴曛的建议。
信中内容就算不看也猜得出来,无非是忏悔过去种种,寄希望于未来能稍作弥补。因为是绝笔信,荣王写得真情流露,绝无半点虚情。
只不过怡婷三人早就被伤透了心,看完后内心也毫无波澜。林娘与芷艺对荣王全无半分好感,哪怕荣王用命偿还,也没得到她们母女俩的一丝动容。读完信后,她们面无表情地点燃书信,让灰烬在茶缸中消融。
可怡婷不同,她在得知真相后,全然做不到彻彻底底地去恨。原本从小和美的家庭竟是虚假的,原来沁入骨髓的恨,到头来竟是恨错了人,这让她如何自处?
陆晴曛眼见她皱起眉头,便展开锦策,用指轻叩桌面道:“这是皇家玉碟,早年间荣王就把林潇与林仕的名字写上去,但一直存于荣王府,这段时间他就连芷艺的名字也补上去了,只要把玉碟移送宗人府,你们便是荣王之后。”
其实不仅仅是怡婷于芷艺的名字,她们的娘亲吴梦与林娘也被写了上去,但嫁入皇家终比不上皇家子嗣重要,陆晴曛也没必要劝着林娘上赶着去做个孀妇,所以她并未提及。
“今日来送他一程,亦是送林潇一程。”怡婷将锦策收回漆盒,面无表情地将书信点燃丢到漆盒之中,“前程往事不可追,林潇是哪家孩子也无需定论。”
锦策是布面,在触及火苗的瞬间便跟着烧起来,直接在桌面上燃起小火堆。
火焰映在怡婷眼中不断跳跃,她接着道:“牵涉其中的人早已离去,林潇在八年前就死于西湖畔燃起的那场大火,而这些都与怡婷无关。”
雅间的大门打开又重新关上,人走茶凉,就连茶香也微不可闻。整个雅间,只剩下桌面上被灼烧变形的漆盒,上面的螺钿也因漆盒变形而瞧得出原本的样式……
怡婷的故事落幕了,惨兮兮的,但以后有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