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错事
少年目光灼灼,远比漫天纷飞的铁树银花还要热烈,哪怕溪畔重归平静隐于夜色,让人无法忽视。
陆晴曛从震撼中稍稍回神,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衫递给萧庚辰,问道:“铁屑下落,会落到你身上吧?哪怕没有火光,也该是烫的。”
“的确。”萧庚辰用手掸着头发,若仔细看,还能看到落在他身上的铁灰渣,“所以玩的时候不能着装,否则滚烫的铁屑落在衣服上会着起来,但落在皮肤上却会弹开,反而没事。”
“玩?”陆晴曛狐疑道,“我听闻这是北地民俗,多用于祭祀和庆贺,怎么在你眼里就是打发时间的游戏?”
萧庚辰顿住穿衣的手,大笑起来,暗示道:“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二次打铁花,可还能入得了陆小姐的眼?”
“那第一次是?”
“我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萧庚辰整理着袖口,语气带着笑意,面上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要光着膀子。”
陆晴曛挑眉问道:“所以着了?”
萧庚辰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道:“当时事态紧急,可不像今日这般闲情逸致。”
他侧头看向陆晴曛,语调微扬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指的是哪件事?”陆晴曛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道,“这铁树银花确实是极好的生辰礼。”
她朝着萧庚辰福身行礼道:“多谢世子爷为我准备的贺礼。”
萧庚辰想问的是今后两人是否能够再相见,可见陆晴曛不肯松口,便任由她糊弄过去。
“原本我以为今日你会同孟青他们去办个寿宴,喝得醉醺醺的才肯回来。”他弯腰迫近陆晴曛眼前,探寻着她的神情变动,“可是你一整天都呆在澄园,也不见他们送来贺礼,莫非今日并非你生辰?”
“大婚前,你是没拿到我的生辰八字吗?”陆晴曛转身避开他的目光,开始慢悠悠地沿着溪边走,“只不过,我从来都不过生辰,他们自然也不会给我送贺礼。”
“这倒是稀奇。”萧庚辰吩咐松风处理篝火后,快步追上陆晴曛的步伐,“那岂不是你从未吃过长寿面?”
“有什么稀奇的?”陆晴曛偏头反问道,“你随阳平长公主住在皇宫中时,难不成也有人给你张罗寿宴?”
萧庚辰摇摇头,撇着嘴道:“毕竟萧家坐拥的只是异姓王爵。”
“我出生的那天,世人皆道陆家出第四任首辅的希望就此落空,却没人在乎我是如何出生的。”
他们并肩沿着溪边走,沿途惊起萤火虫飞窜,两人就像是走银河边,萤萤之光全都成了这对金童玉女的点缀。
“那我们倒是相反,我出生的时候,听闻百姓当天就开始称呼我为世子爷了。”
生而骄矜,不外如是。
陆晴曛暗自在心中叹出一声,继续道:“父母生养我时,都已年过五十。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觉得昭帝之所以没有对还未出世的我下手,就是笃定我生不下来。后来,见母亲诞下的是女婴,也就没了害我的心思。”
老来得女,在其未出生的时候动手才是最简单,最不易被人察觉的。可是昭帝并没有派铁鹰卫下手,可见沈知清孕育陆晴曛的过程有多艰辛。
萧庚辰这般想着,一直静耳聆听。
“其实母亲生我时难产,听闻那时母亲足足在房中腹痛七天,最后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请来的稳婆都说已经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而是何时一尸两命的问题,就连我父亲也觉得无力回天。”陆晴曛抬手从身后摸来一缕秀发握在手中,神色淡淡道,“那时在场的人都说父亲在外面疯了,就连头发也在那七天变得花白。若是如稳婆所言,父亲定是同母亲一道去的,陆家也就顷刻倒塌。”
“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萧庚辰紧蹙眉头,手足无措道,“可是,外边不都是在说陆夫人生产顺利,诞下贵女吗?”
“父亲后来故意放出去的消息。”陆晴曛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秀发往后抛到后背,就像是轻松揭过这些沉重的记忆一样。
她笑着继续道:“外人根本不知道母亲难产了七天,那时陆府戒严,所有下人全被拘束在前院。”
她自然不会说,那时孟家来人看护,把陆府守得如铁桶一般。这些事,还都是她到无念山庄之后才知晓的。
“母亲生我时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加上她年事已高,自然不会顺利。”她垂眸沉思道,“后来是我师父抗旨出宫,才得以救下母亲。”
萧庚辰回忆道:“算着时间,的确是左院判离京的日子。”
“就因为这件事,师父遭到贬黜,他愤而离京,还发誓永不踏入京都。”陆晴曛怅然道,“我虽是后来才拜入师父门下,可自幼都知道还有一位义父,他不顾医家避讳,血光污秽,救了我母亲,也撑住了陆家。”
萧庚辰突然想起一些事,试探性问道:“所以,你的身子如此孱弱,也是……”
陆晴曛轻笑道:“能活下来便是陆家所幸,那些小毛病也就没这么重要了。”她偏头看向萧庚辰,笑容浅浅道,“本来母亲孕育我时,就不是最适宜生育的年纪,就算不遇到难产用药催生,我也会因为胎中不足,生来就有病根的。”
她张开手臂,展示道:“如今我四肢健全,才智也不逊色于他人,我已经很庆幸了。”
左医圣在沈知清垂死前用药,自然不会是温和的药物。毕竟他是在与阎王爷夺人,用的都是大剂量,药性猛烈的药物。陆晴曛的寒症就是出生时用药所制,一辈子只能用药调理,根本不能马虎,否则就会出现上次陆晴曛毒发时的危险状况。
那时左医圣迟迟不敢下针,反而是秋鸿下针,便是因为左医圣对这件事有心病,生怕自己再弄坏陆晴曛的身子。
“难怪你从小到大都不过生辰。”萧庚辰突然惴惴不安问道,“那我岂不是好心做错事了?”
陆晴曛微挑眉梢,把萧庚辰吓得面色苍白,才突然掩嘴笑出声道:“偶尔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