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解语
有人生长在阳光下，贵为芝兰玉树名门楷模。有人活在阴影中，凡事都要谨小慎微，就算大权在握，仍执念于追寻光明。
在世人眼中，高旭非嫡非长，由他继承大统不如先太子名正言顺。可实际上昭定太子当初一朝兵败，只能藏于幕后布控百年棋局，定下三代还政的铁律，还打算一并解决武鸣王府的威胁。
高旭身为昭定太子的后嗣，本该是大昭皇室中的嫡亲正本，却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不择手段地夺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皇位。他也曾天真烂漫过，相信只要自己不争，便能游离在朝堂之外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可他生来就由不得自己，在走向权力之巅时，他无所不用其极。但当他登基后，他就越发在意自己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他想要武鸣王府倒台，是以萧庚辰弯腰屈膝，恭敬地接住贬黜的圣旨，而不是通过攻其不备，让萧庚辰稀里糊涂地退出这场斗争。
“晴曛你生在名门世家中，既没有庶出手足，亦没有宅斗恩怨，天然就注定了你的眼界不会拘于后宅之内。”高旭迎着陆晴曛清冷疏离的眸光，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中流露出的羡慕之情，“哪怕代替陆首辅留在京都搅弄风云，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室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一团污糟。”
他忍不住轻叹出声道：“若换作是你，可会用这种方式去了解这场风波？”
“恕我直言，皇上识人不明，那些赞扬的话该是我兄长陆晴山，只有他才当得起名门之后。”闻言，就算铁石心肠如陆晴曛，也不免有所动容。
高旭对她有这样的误解，一如秋鸿对她的偏私。他们都是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人，世间对他们过于残酷，所以他们会羡慕陆晴曛这种长在阳光下的能者。
可是陆晴曛却不敢苟同，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睚眦必报是她的信条，在夹缝中求存的陆府教不会她忍气吞声，行侠仗义的无念山庄教会她狠辣决绝。为达目的，她可以主动入宫为质，甚至能容忍手下的人吃苦受罪。
若是换位而处，她会毫不犹豫地暗杀萧庚辰。现实不是假设，她会钦佩高旭犹豫不决，但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皇上大可以赌一把，试试能否如你所说，皇上能兵不血刃地平息这场风波。”陆晴曛垂眸沉声道，看似在煽风点火，实则是在和高旭宣战。“你不是问我留下来的目的吗？”
“无他，想让高家倒台罢了。”她语气轻缓，分明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高旭闻言忍不住低声吟笑起来，半晌才回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他抬手想要抚摸陆晴曛的鬓发，却被陆晴曛侧身躲开。“晴曛，我还记得在武鸣王府的大门，你说那是我离皇位最近的时候。”
他摊开手，展示着身上的华服：“可如今我已是大昭帝王，你又当如何？难不成萧庚辰起兵谋反，我就一定会输吗？南境大军不够，别忘了我还有盟友蜀国。”
“但我接受你的提议。”他话锋一转，敛笑冷声道，“泥潭里爬出来的人，还会在乎更脏一些吗？”
陆晴曛沉默不语，死死地盯着他。直到高旭动身离开，她终于强撑不住，毫无防备地晕倒在地。
身后传来嘈杂的呼救声，高旭在院中也凝住脚步不动。
邱安满脸阴翳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殿的大门，试探性道：“皇上可要回去看看？”
“回勤政殿。”高旭想也不想道，干脆利落得倒把邱安看得一愣。
邱安是想不明白阴晴不定的帝王心思，可高旭却很是清楚。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陆晴曛是他的死穴，偏执到对得到陆晴曛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病态，因而铁鹰卫主司至死都想要对陆晴曛下手。
高旭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但也只有他知道陆晴曛对自己的影响远不止这些。他能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好自己，甚至面对自己时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陆晴曛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在外人眼中是成不了他的解语花的。但恰恰相反，在面对陆晴曛时，高旭才能看清真实的自己。
他善妒，他羡慕，他愤恨，这些藏于心底的阴暗情绪，在景阳宫外被他隐藏得极好，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仁君的形象。但这一切在面对陆晴曛时，那精心建造的壁垒却这么地不堪一击，在陆晴曛义无反顾地站在萧庚辰的阵营面前，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激发出来。
比起成为光明磊落的政治家，他更想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因此，他也无所谓陆晴曛的心向着谁。
在家国天下，雄图霸业面前，儿女情长显得如此的渺小。高旭陷入痴恋，却不会沉迷。他和萧庚辰一样，是大昭立国就奠定的牺牲品，是高家和萧家彻底决裂的分界碑，他们各自肩负着各家的使命，只有赢者才能坐拥天下。
景阳宫正殿之中的陆晴曛，也有她该背负的使命。她陷入昏迷前，在混乱中用力抓紧怡婷的手腕，示意她找准时机强行唤醒自己，好将消息传递出去。
自上次高旭命令后，向芸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陆晴曛身边，除非是高旭到访，否则她根本不会让陆晴曛离开视线范围。
向来把控全局的陆晴曛，这一次竟失算了。
她以为自己晕倒后，高旭会回来查看情况，那时向芸自会离开去请太医。怡婷得到她的授意，便会找准时机和借口支开他。她再用秋鸿留下的药丸唤醒陆晴曛，便能顺利地传递消息。
可今日高旭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景阳宫。
等到陆晴曛转醒，已是三日之后。她整个人都浸泡在药浴之中，看着窗户映照上的橙黄夕阳，便知道自己又输高旭一招。
“小姐。”怡婷小声唤着她，生怕不远处的向芸察觉陆晴曛已经醒来。
“没消息透进来吗？”陆晴曛话音未落就长叹出声，“罢了，让秋霜北上吧。你附耳过来，好生交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