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朱依依望着眼前本应在法国的人, 此刻却出现在一万公里外的小县城,出现在这个逼仄狭小的化妆间。室内没有开窗,空气沉闷又压抑, 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指的距离, 在社交距离中这代表着绝对的亲密,朱依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萦绕的烟草味, 混杂着木质香水的淡香。他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让她不得不抬头看向他——几个月不见, 薛裴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那张英俊的脸上再也不见从前少年的稚气,他消瘦了许多,下颌线更是分明,五官立体如同雕刻,只是一向清风霁月、优雅清贵的他现在却显露出某种病态的颓靡,黑色的衬衫上有明显的褶皱, 眼底缠绕着大片的红血丝,昭示着这一路以来有多奔忙。“你怎么回来了?”朱依依见他形色疲惫, 似乎没怎么休息好,“你如果很忙的话, 不用为了这件事赶回来的。”薛裴勾了勾唇, 却不像是在笑。“你的订婚宴,我怎么能缺席。”就像很多年前,她十八岁生日那天, 他特意从北城赶回来给她过生日,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对她说的:“你的生日, 我怎么能不来呢。”“对了,我给你准备了订婚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薛裴慢条斯理地打开黑色的丝绒盒子,里面存放着一对金色手镯,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华丽的光泽感,“回国前我特意去取的,其实前几天就做好了,可我想着不急,等我有时间再去拿也不迟,但好像还是晚了一步。”弄清他的来意,朱依依神色缓和了许多,再联想起他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竟有几分的感动,望向他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特意赶回来。”薛裴愣了愣。“不客气。”她正要接过,一只修长又漂亮的手却扼住她的手腕,拇指抵在手臂内侧,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戴上手镯,他指间冰冷带着寒意,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引起阵阵战栗。他嗓音低沉,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设计师告诉我,它的灵感取自希腊神话里一个很古老的传说,传闻戴上它的恋人,会得到神的祝福。”原来有这层含义。朱依依认真打量着腕间的手镯,这才发现内侧还镌刻着文字和一些符号,但她没看懂写的是什么。她好奇地问:“这是我和李昼的名字吗?”“不是。”薛裴微微笑着,平静地道出答案,“另一个名字是我的。”震惊之下,朱依依有一刻的迟缓,大脑一片空白,她眉头皱了皱,眼底尽是茫然。她几乎以为是她听错了,又或是薛裴说错了。回过神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将它摘下来,可那手镯扣得太紧,一时无法轻易地取下。“别摘,求你。”薛裴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一刻也不愿松开,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望向她时带着卑微的乞求,让人
想起那幅著名的油画——将要行刑的犯人,还在渴求着审判者最后一次的怜悯,他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辩护的机会。“我一向自认聪明,但在一件事上却频频犯错,我爱一个人,可是我又不承认我爱她,我不断告诉我自己,我对她只是亲情,不是爱。这些年,我一直都这样催眠我自己,我习惯了对她好,也习惯了她对我好,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她的爱,更没有想过她会把这份爱收回,再转赠给别人。当我开始失去她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变了。我以为只要离开她,我就能对那段感情逐渐脱敏,后来我发现在国外的每一天,我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她的朋友圈,看她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过得开不开心,是不是又熬夜加班了。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明明很想她,可是我不能找她。前段时间,我在法国遇到以前的一位老师,他说他曾经没收过一封情书,是十年前一个女孩写给我的,从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要看完这封信才能入睡,好几次做梦,我都梦见她在低头给我写信,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写着,终于有一次,在梦里,我真的收到了那封情书,是她亲自拿给我的,我刚想答应她,可是梦就醒了,似乎是个不好的征兆。我早知道我的人生不会太过圆满,直到昨天那通电话,那把悬在我脖子上的刀终于落下了。在飞机那十二个小时,我想过很多卑劣的方法终止这场婚礼,但是,我想到在那一万种可能里,如果有一种可能是你愿意和我走呢,如果你也对那十年心有不甘呢?”朱依依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打断了他的深情演讲:“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吗?”她脸色霎时惨白,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望向他的眼神只剩下厌恶。空气变得更加压抑,室内安静得再听不见任何声响。薛裴喉结动了动,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对不起,依依。”“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朱依依追问着,语气有些急迫,“五年前?”薛裴沉默着,没有说话。“十年前?”从薛裴的眼神里,朱依依得到了答案。这一刻,她不知怎么竟笑了笑,眼眶也霎时红了:“我本来以为我藏得很好的,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直白地告诉我呢?”她忽而觉得可笑,原来她自认为单恋的十年,患得患失的十年,一直都有观众,他见证了她小心翼翼的难堪,试探却又收回的讨好,一次又一次毫无原则的让步,这些原来他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薛裴固执地重复着道歉,俯身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仿佛将她划入自己的领地之内,“过去的十年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未来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十年,二十年,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不求你爱我,也不求你
像从前一样待我好,但你不能在我最爱你的时候,选择放弃我。”楼下还在播放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化妆间里贴满了红色的窗花,角落里堆着宾客们送来的礼物,垒成一座小山,到处是一派喜庆,更映衬着这画面有多荒谬又诡异。朱依依几乎用尽了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她脱下那个如同手铐一样的手镯,塞回他的手上:“薛裴,你果然还是那么自私。”“你以为我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只要你招一招手,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和你走吗?你的爱珍贵,付出就必须要得到回应,难道我的真心就卑贱,就可以一次又一次被践踏、被忽视?其实,我们之间不存在错过,一直以来都是我仰视你,但你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爱你那十年我从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但今天你毁了我曾经的十年。”心脏处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不断抽痛着,几乎无法喘息,薛裴很想为自己辩解,可这时候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他直面这一切,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残忍自私。朱依依望向化妆镜上红色的窗花,又望向镜中的自己,透过那镜面,似乎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你知道我决定不爱你的那天,是什么时候吗?就在去年你给我介绍男朋友的那天,在进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想通了,我不想再追逐一个总是站在镁光灯下的人,我需要的是一盏能够照亮我的灯。”“你的人生光鲜亮丽,我的人生虽然惨淡又平凡,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未想过插手你的人生,希望你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