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主(二)
宁顺拨弄了一下檀木方盒里的首饰,唇角隐约挂着一丝冷笑:“非花,论年纪,你比我大,这宫里,你也待了很多年了,很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哄我呢。”
非花沉默片刻,捏着衣袖,神色隐隐不安,嚅嗫道:“殿下……您真的……”
“自然是真的!”宁顺深吸一口气,秀丽的眉眼间突然染上了一丝厉色:“什么宠爱,什么亲身教导,不过是想让本宫能更好的迎合那东夷蛮子的胃口罢了!父皇若是当真宠爱本宫,又怎会容忍母妃屈居在昭仪之位这么多年!”
“公主……”
“父皇自继位起就一直忌惮着东夷,只可惜渊国国力本就有限,父皇治国之能又平庸,本宫那几个皇兄,脑子里除了争权夺位那点事,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反观东夷,自打楼玛继任王位之后,开荒屯粮,厉兵秣马,膝下几个王子那是一个赛一个的骁勇,如今,东夷是越发的兵强马壮了!”宁顺失望的摇摇头:“自古以来,只有国家强大、盛世太平的天下里,才能容得下一位公主之尊。若是国家势弱,内忧外患,那再尊贵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件包装精美、用以讨好外邦的礼物罢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公主,用来和亲,只怕都会被嫌弃不够资格!”
非花咬了咬唇,急道:“殿下,您别这么说,您是公主,皇帝的女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古以来可以有废后,可以有废太子,也可以有废皇子为庶人,但却没听过公主被废的!仅凭这一点,这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卑微,就唯独您不可以!更何况,只要陛下宠爱公主,那公主便是大渊最尊贵的公主!”
宁顺望着非花满脸的担忧焦急,心下一软,叹了口气:“罢了,本宫和你发这些牢骚做什么。”
非花见公主神色落寞,心里也不好受,本不欲再多言,可一想起某个糟心的小子,还是忍不住多嘴,小心劝道:“殿下,若是陛下当真有心让公主......和亲,那......那殿下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家伙,他......”
宁顺似笑非笑的瞥了非花一眼,揶揄道:“怎么,方才不是还说讨厌他吗,怎么现在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有些担心他的样子?你怕本宫拿他做牺牲品?”
非花哭笑不得:“殿下,奴婢是担心您!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就连给您做挡箭牌的资格都没有!您将他带在身边,只怕不但起不了应有的作用,还会连累殿下的声誉。”
宁顺笑了:“本宫要这声誉做什么,有舍才有得,要想摆脱公主的命运和职责,就要有舍弃公主尊荣的觉悟!其实,本宫没开玩笑,今日猎场外遇见的那人,长得很好,本宫喜欢,而且,你知道吗,他知道我是公主,却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不卑不亢,清姿卓越,本宫也很欣赏!你觉得他身份低、没规矩,但本宫要的就是他份无所畏惧的没规矩!父皇不是宠爱本宫吗,那就且看这份宠爱,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罢!”
非花踌蹴片刻,呐呐道:“那……那王家那边……”
宁顺神色骤然间冷了下来:“呵,王植?他不在本宫的考虑范围!他若再敢相逼,本宫自会让他见识到厉害,本宫可比他以为的,更能豁得出去!”
明玦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宫女给他准备了一身云水晴山色纹的三重衣,里里外外好几层,宽袍大袖,衣摆曳地,令他很不自在。
两辈子加起来,他是头一次穿成这样,不方便不说,还很别扭,正待换回自己的衣服时,便听见有人敲门,于是便又只好先去开门。
宁顺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忍不住一亮。
云水、晴山、秋波,皆属于淡蓝色系,却又有些微的不同,颜色由浓至浅的三重衣,没有繁复的绣纹,只隐约可见上好绸缎自带的暗纹,是极为浅淡、清波远山的图样。如此淡雅清丽的颜色,更村得少年神采奕奕,皮肤白皙透亮;而那宽大的袖袍和层叠逶迤的衣摆给他平添了几分飘逸潇洒;对襟袍子里露出的脖颈修长优美,深色腰封勒出一截精瘦挺拔的腰肢,倒又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弱。
果然是人靠金装,马靠鞍装。不过是好好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裳而已,一个人的颜色便由淡转浓,连身上那股冷厉漠淡的气质,都被这一身装扮给强行褪去不少。
不过......
还差了点什么。
宁顺指了指明玦有些濡湿凌乱的头发,吩咐身后女官:“非雾,你手巧些,去给他重新束发。”她盯着明玦看了看,又补了一句:“非花,你回房里挑一只玉簪来,要蓝水,或者颜色淡些的翡翠也行。”
非花无奈应了,转身小跑而去,非雾则好奇的打量明玦一番,而后上前道:“公子,你且进屋坐下罢。”
明玦挠了挠眉尖,嘴角微微抽搐,神色间带了几分困惑和哭笑不得:“殿下,您不是怀疑在下是名刺客吗?您这到底是......”
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宁顺笑了笑,眉目间似乎隐隐含了一丝情意:“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怎么明知故问?”她突然凑近一步,嘴唇贴近明玦的耳廓,语调压低,轻言缓语中带了一丝故作的娇柔:“你不是已经准备好给本宫侍寝了么,嗯?”
明玦:“……”
这不对劲啊!
自己一个乡野平民,又是男子,不要脸的满嘴胡说也就罢了,怎么堂堂一国公主也能这般做派?还有这事情的发展是不是过于诡异了些?
宁顺说完后便退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望着明玦眼中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得意的笑了。
呵!
看样子,这个一时兴起带回来的家伙,也只是会嘴上厉害两句罢了,实则嘛……还挺纯情的。
非雾轻咳一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将尙有些呆愣的明玦按在妆台前坐了,然后打散他的长发开始梳理,没用一会儿,便替他梳好发髻,绑上一根湛蓝的发带,等了一会儿,又将非花取来的蓝水玉簪端端正正的插在了梳好的发髻上。
整个过程中,宁顺一直倚在屋内窗下的贵妃椅上默默打量明玦,此刻见非雾将他收拾好罢手后,才抚掌站起来赞道:“好一位轩然霞举、神仙玉骨的少年郎啊,本宫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明玦瞥她一眼,没做声。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公主莫名看上自己带回来,必然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他毕竟从未和女子这般相处过,前世今生与他相交的女性除开长辈,余下的只分为两类,一是将他当成弟弟来照顾的姐姐,二是欺负他,甚至想要杀了他的女人。哪怕是他前世唯一喜欢过的牧婉,他也因着敬重和顾虑对方的名誉,在言行上从未逾越半点。
所以,哪怕是明玦心性冷淡,此刻也被这有些暧昧的气氛和意味模糊的话语弄得脸上一热,同时他心里又为自己居然出现这种反应而深感唾弃。
宁顺仔细看了看明玦有些泛红的耳尖,心头划过一丝惊喜,没想到这随便捡回来的少年,还真有几分可爱,她含着笑,抬手挥退非花非雾两名贴身女官,然后朝明玦发出邀请:“可愿陪本宫出去走走?”
明玦眉尖微动,片刻后点了点头,一脸镇定道:“荣幸之至,公主请。”
“这里是猎场行宫,其内一共建有八十一处宫院,地盘有些广,本宫只能领你就近逛逛了。”
明玦跟在她身后,微微笑了笑:“有劳公主。”
俩人沿着回廊朝园林走去,一路上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百花待放,造景布局甚是精美。
明玦稍稍落后宁顺半步,惹得对方颇为诧异的回望过来:“方才,非花还跟本宫告状,说你不知礼数规矩,如今看来也并不尽然,莫不是你哪里得罪了她,以至于她故意来告你的刁状?”
明玦闻言,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就不知道了,或许真是在下不懂规矩,哪里冲撞了非花姐姐也未可知,只盼公主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宁顺饶有兴致的瞧了瞧明玦精致的眉眼,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无故将你抓回来?”
明玦“唔”了一声,故作沉思道:“难道不是殿下见色起意,想要强抢民男吗?”
宁顺面上闪过一丝惊愕,而后噗嗤一下大笑出声:“原来你竟是这样以为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她捧腹笑过,稍歇后又问道:“看你身上配着剑,想来你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吧,既知自己被抢了,却不见丝毫反抗,难道不是你自己也见色起意、见权贵而眼开了?”
明玦笑道:“公主高看了,小人有心无力,见色无胆,见权贵而胆怯,纯属是不敢反抗。”
宁顺又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你可真好玩儿!”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间的笑意飞扬突然间就淡了下去,而后叹出一口气来:“说起来,本宫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她静静的凝视着明玦,微微偏头,问道:“带你回来是一时冲动,但现在却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叫……明玦,是吗?”
明玦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是,公主,我叫明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