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小酌楼（一）

刘康乾思考完人生，又和某只鬼拌过嘴，自觉心情好了许多。他引着马喝过水，便打算继续赶路了。

“你被围了！白痴！”唐棠似是忍无可忍，骂道：“是我太天真，还妄想你自己能发现！”

刘康乾顿了顿，有些茫然：“啊？”

唐棠：“……”

刘康乾皱眉环视四周，凝心观察片刻后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这种感觉很玄妙，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儿，就像是突入暗巷，虽然眼前平静如常，但却有种无形的危机感如蛆附骨。

“什么人，出来！”刘康乾扶着剑柄，心生警惕。

林叶沙沙，河水淳淳，一尾青鱼突然摆尾急蹿，扰乱一池静水。

不知何时，刘康乾的左右多了几名灰衣男子，这些人来得无声无息，仿佛已经站在那儿许久，他们面容个个平凡无奇，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属于那种见之易忘、入群既失那一类人。

这一刻，刘康乾脑中掠过江湖上的各个势力，心念电转间，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没有明显的特征，便是最大的特征。

“无名无姓无面孔，无心无情无至亲。来无来处，去无去处，酌酒一杯既乡归。”刘康乾紧握剑柄，喃喃如自语：“你们是……小酌楼的人！”

那些人面色不动，一语不发。只有一道声音自刘康乾背后响起，回应了他：“你猜得不错，他们的确都是小酌楼中无名无姓之人，我倒是有一个外号，叫‘歪髻’，今日来此，恐是要得罪小兄弟了。”

刘康乾倏然回头，却见河心处，有一人自水里缓缓冒头，露出半截身躯，正一步步朝河岸走来。此人梳着一头歪斜的发髻，眉毛疏淡，眼眸含笑，裹着一身斜襟黑色劲装，裸着的半截胸膀子显得肌肉异常发达，上面还纹着青色的复杂图案。他从河内走来时，身上带着腾腾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河里的某只水怪成精化形了！

刘康乾嘴角一抽，心说这位倒是生得很有辨识度，长着一副文弱书生的面相，却有一副精壮悍匪的身躯。至于那身雾气，显然是对方在用内力来逼干身上的水气，其实这是一种比较奢侈的方法，但却也说明此人内力十分不俗。

想到这里，刘康乾忍不住心头紧了紧，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样的杀手组织？又或者说，是谁雇了这些杀手来围堵自己？不过，无论心中如何疑虑，他都还不至于傻到开口去问，这些人是专业杀手，就算是死，也不会吐露雇主的任何信息，而此刻最要紧，便是考虑自己该如何逃出生天！

这一刻，刘康乾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杀机，今生所学之技，似乎都在这生死危机之刻浮现出了清晰的脉络。

后方的‘歪髻’显然是几人中武功最高的，而且后面是河，他水性又不佳，所以这原本的最佳突围方向反而成了最不利的方向，这也是为什么对方会让武功最高的人堵在那儿的原因，因为一旦下了水，武功高手也难免受限。

刘康乾的余光扫过左右两侧，这两边都是沿河石道，没有遮掩，就算突围了也不好脱身，只能想法子往前突围进入树林，借着环境遮掩才能有一丝逃脱的机会。他思及此，便下意识的动了动脚，而堵在他前方的俩人似有所觉，一身气机蓄势待发。

“左侧那个矮子是他们几人中武功最低的，往前虚晃一枪，而后折返向左突围，先将那个最弱的除掉，务必一击既中。”唐棠适时出声道：“除了你身后那个，其他几人若是一对一，内功都弱于你，但他们是杀手，杀人的经验高你百倍，记住，接下来你但凡敢有半丝心软畏怯，莫说鬼，神都救不了你！”

刘康乾深吸一口气，面色沉凝下来。他对唐棠道：“你想多了，我虽敬畏别人的生命，但我更敬畏自己的生命！”话落，刘康乾折身轻踏逍遥步，藏锋剑刃自袖底寒芒半露，他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首先出招，向前方二人急掠而去。

那二人各持一把双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夹击迎上，刀影入织，如网覆来。显然，他们看出了刘康乾的想法，因此并不急着将对手致命，而是直接联手将其逼回包围圈。

刘康乾一边与那俩人匆匆过了几招，一边又把小酌楼的信息在脑海里大致过了一遍。

和千魂殿喜欢单人行动的习惯不同，小酌楼在执行任务时多是团体出动，他们遵循万无一失、但不走空的准则，习惯在动手前评估目标的实力，然后再据情况，派出其目标实力的三到七倍之数前去围杀。而也正因为小酌楼谨慎周全的行事风格，以至于能从小酌楼名单上逃脱的人极少极少。

江湖有言：买人性命，若求速死无误，便找小酌楼；若求绝对机密，便寻千魂殿；若是想求稳妥没后患，那就去拜阎王殿。

由此可见，想在小酌楼布下的杀阵中脱身会有多艰难。

而刘康乾虽知今日死局难破，但却在心里藏着一丝淡淡的自信。

自信自己能逃出去。

原因无它，眼前这境遇，实在是和‘武字地出师卡’中的最后一关“金蝉脱壳”太类似了！他甚至觉得，出师卡之所以要设局这一关，就是为小酌楼的围杀而准备的！

招架了两招，刘康乾便佯装吃力，而后被对方二人一记猛打逼得后退，眼角的余光又瞥见左右两侧之人同时扬手，两条铁鞭被内劲裹挟着飞驰而出，冲自己后心抽来。

这是个好机会！

“斜剑薄刃削云泥，轻入浅水浪层层。”

刘康乾内力发散，持剑横扫，剑刃即触铁链时，忽又内力凝聚，以剑尖轻挑某处，这内力一散一聚、剑刃一扫一点之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频率，从而打破了对方的节奏，就那样毫不着力的“叮当”两声荡开了对方的铁链，化解了对方攻势。

这看似简单的一招，却是文师最拿手的剑术，他练了这么久，未得其中一半的精髓。不过，当下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他借着方才的吃力的假象，顺势朝左侧跌落，果然看见左侧的矮子如得破绽，立刻轮剑迎了上来！

眼见刘康乾就要自己撞在那矮子的剑上，却听‘歪髻’语气冷静的斥道：“矮子当心。”

矮子倒也十分机警，歪髻话音刚落，他连想都未想便收势后退，同时他身边的搭档也立刻回鞭补位，补替了矮子的攻势。

鞭子属于远攻武器，无法借助一时的交手而近身突袭，刘康乾暗暗咬牙，忍了回防的冲动，凌空一个翻身避开身体的要紧之处，御气护体，硬受了对方一鞭。

这一鞭，将刘康乾抽得倒飞回去，加之他没有使力正面抗衡，便更是摔出老远，径直又往右侧跌去。短短半刻钟时间，他被几个人围着像只皮球似的被踢来抛去，看起来好不狼狈。

“你比我想的还要弱！”唐棠似乎很绝望：“想不到会陪你死在这里。”

刘康乾侧头瞥见迎而来的剑光，眼底一亮，整个人不知怎么在半空中横挪半寸，胸口贴着剑锋险险划过，陡然贴近了那位立于右侧、手持长剑迎来的杀手。

“廋子，当心。”歪髻的提醒声再次响起。

被唤作廋子的人皱了皱眉，正待如矮子一般弃手后退，刘康乾却没再给他机会。

冲剑沉锋破金石，千钧星芒落青天！

藏锋剑刃寒光半掩，在众人眼底印过一道短暂而又耀眼的光芒，剑尖犹如一颗辰光内敛的星子，夹杂着肉眼可见的千钧之重，落入了廋子的心口。

廋子双目陡然瞪大，有些不敢置信。

刘康乾心跳如擂，耳内嗡鸣，他瞥见迸溅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心态略崩。但他明白此刻决不能分神去收拾自己的情绪，哪怕他现在无比反胃，也必须保持身心的绝对冷静。

刘康乾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无论谁想杀他，无论小酌楼的消息有多么灵通、针对他事先做过怎样的功课，他都有自信对方绝不清楚他的真实实力，他被轻看是必然的，因为他从未与人正面搏命过，也从未动手杀过人，哪怕去阁内随便找一个认识他的人来问，也只会得到他是个懂武书生的消息，而且，他如今陷在杀手围攻里所流露出的紧张、表现出来的经验不足也都是真情流露，再加上，他不惜受伤，从一开始便装弱不敌，让他们更加掉以轻心，谁也没想到，他全力出手居然能达到瞬杀一人的结果。

刘康乾一击得手，便想借着瘦子露出的空缺抽剑突围而去，谁知廋子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是不咽，一手死死握着没入心口的剑刃，哪怕指骨断裂也不松手，而另外一只握剑的手尚有余力反手劈来！

“弃剑，突围！”唐棠急呵。

刘康乾略一迟疑，这剑……是阿娘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