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有些人嘴上说着讲道理,然后提着…
三月初十,百无禁忌。
雨下了一夜,
仍不见停。
卯时三刻,陆正安早早起了床。
披着一件麻衣,斜靠在门框上,
望着小院。
一天一夜的雨水,晨光中,
都是雾蒙蒙的。
他愣了一会儿,回身点燃了油灯。
房间亮了起来。
悉悉索索,陆正安开始准备东西。
今日,是他娘亲的忌日,
一会儿他要去上坟。
夜里的乾列,如空城一般,
太寂静了。
就比如,卯时三刻了,
尚未听到犬吠鸡鸣。
也不知动静大了,还是什么。
主屋东边的房间里传出起床声。
姜道人起来了,走到了正厅中。
他悄无声息,精神红透,
看来昨夜休息的很好。
陆正安忙着收拾东西,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见姜道人,
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笑着打招呼:
“先生早啊!”
“是我打扰你了吧?”
“实在抱歉!”
陆正安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姜道人走出房门,越过八宝阁,
伸手掀开珠帘,来到了正厅。
伸了一个懒腰,道:“正安,你太客气了!”
“快收拾东西吧!”
“唔,三月初十,百无禁忌,是个好日子!”
道人捻着左指,呵呵笑了起来。
陆正安盯着道人的手,眼前一亮。
黄历上也是这么说的了。
他有些羡慕道人不看黄历,
掐指捏算的本事儿了。
微微摇头,陆正安不再悉悉索索,
动作加快,在小院里穿梭。
姜道人不去打扰他,在正堂中来回打量。
昨日没有来得及细看,
整间的屋子里,陈设古色古香。
三个主屋,他睡的那间房子为上首。
在正堂东方。
其次是中堂,
最后中堂左侧一间房子。
东边的房间,有八宝阁做掩墙。
西边这间,则是用了一个檀木的屏风做隔。
走到屏风后面,姜道人眼前一亮。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满屋的书籍。
鼻尖耸动,姜道人笑了。
似乎,他真的闻到了一丝书香。
两座书架,上达房梁,整齐摆放着书籍。
书架一横一纵,前方是一张干净的红木书案。
书案旁,有三三两两竹制的纸篓。
其中,装着不少颜色古旧画卷。
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个镇尺。
姜道人目光一凝,落在镇尺之上,
一时没有移开。
迈开步子,他走到了书案前,
伸手将镇尺拿在了手中。
嗯?
入手太沉。
姜道人将此物放在眼前打量,
眉头不时皱起。
这块镇尺,对于他来说,
可算得上一件好宝贝了。
这时,陆正安走进了书房,找寻东西。
见先生也在,且盯着他平日用来压纸的长形镇尺目不转睛。
笑道:“先生若是喜欢,就送给先生了!”
姜道人闻言醒来,将镇尺回归原位。
目光移开,转过身子落在了陆正安的身上,道:
“我不能夺人所爱,这块镇尺,跟随你多年了吧!”
陆正安点了点头,道:“自我记事儿起,它就在书房了!”
姜道人闻言笑了起来,道:“它也算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遗物,好好收着吧!”
陆正安不再说什么,来到书案旁,拉开抽屉,从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泛黄书信。
姜道人有些疑惑,
不明白这其中意思。
陆正安双手抱着书信贴在怀中,
脸色有些绯红,腼腆道:
“自从娘亲走后,每每想她,我都要写上一封书信!”
“等到了她忌日,一并烧掉!”
“十年了,还是偶尔会念及娘亲,这信也就没断过!”
姜道人神色复杂,他忽觉的眼前这个少年。
确实与正常人有些不一样了。
他时而沉稳,时而却让人忍不住可怜。
“其实…其实现在是比不得前几年了!”
“往昔一年下来,能攒下近百封书信!”
“如今,只有了了十几封,有时一月有余,我也梦不到她,想不到她了!”
陆正安情绪有些低落。
他似是觉得,对于娘亲的怀念之意淡了。
姜道人拍了拍陆正安的肩膀,道:“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你娘在天之灵,也不想见你整日因她悲苦!”
“收拾好了咱们就走,不要让她等急了!”
陆正安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空荡荡。
他看着姜道人慈祥的眸光,很想将他抱住。
“先生对我很好!”
“年纪与我爹也相仿!”
“不像我那个爹爹啊,一心只读圣贤书,读到妻儿也不要了!”
陆正安说罢,转身走出了书房。
姜道人苦笑,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陆正安埋怨。
埋怨的竟还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跟着陆正安走出书房,来到正厅。
姜道人看到地上摆放的一些东西,
顿时无言。
“你真是一个手艺人啊!”
姜道人又一次感慨。
地上,摆满了香烛,纸钱,笔墨纸砚,甚至还有两个栩栩如生的纸人。
陆正安挎着一个竹篮,篮子上由一张白色的麻布盖着,尚有热气上升。
“先生饿不饿,厨房里有春饼稀粥!”
陆正安这才想起,先生自昨夜到现在,还没有进食。
“不了,道家人辟谷!现在时辰还早,等你祭拜之后再说。”
姜道人现在吃不下东西,盯着满地的香烛纸扎,神色复杂。
陆正安还真是一个大孝子。
纸人,纸钱,都是他亲手做的吧。
姜道人忽然想起昨夜,在西厢房里看到的那些工器。
陆正安一个清秀的书生,怎么喜欢这些东西呢。
将一切收拾好,陆正安背着一个竹篓,挎着篮子,和姜道人出发了。
卯时还未过去,天光破晓。
有一丝肚白浮现人间。
两人推开小院的大门,巷子里空无一人。
陆正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竹竿,与姜道人一人一根,将门关好。
踩着泥水朝着城外而去。
一老一少,皆都无言。
巷子很深,两旁是高深的院墙。
黑漆漆的,马上辰时了。
什么动静也没有。
姜道人目光如炬,耳朵不自然的抖动,
他在听声,结果毫无收获。
陆正安怀着心事儿,没有发现姜道人的神色不一样了。
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诡异,两人都各自闭口不提。
乾列的天气雾蒙蒙,
沥沥淅淅的雨水落在两人的身上。
额头挂着淡淡的水珠。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随着天色大亮,整个乾列突兀间活过来了。
人间烟火气,喧闹声,犬吠鸡鸣声等等!
怎么说呢,
很突兀,一下子所有的声响都出现了。
陆正安长出了一口气,似是一直都在隐忍。
听到这些声音,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影。
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姜道人目中有一团火炬,精光四射。
打量四周一番,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一座漆黑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门墙挂着三角旗帜,
旗帜上画着一条漆黑的龙形图案。
这是大齐的标志,
代表着这是大齐的城池,是大齐的王土。
姜道人住着竹竿,眯起眼睛,道:
“要出城了,还有多久能到你娘的葬身之所?”
陆正安抹了一把额头的水雾,回道:
“快了,出了城门,三里外有一处山林,也是乾列县城中,私底下认同的一处公墓。”
“我娘亲也葬在那里,是棺材铺的那个老板亲自看好的地势,说是风水宝地!”
“巧了,先生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人士,等下可要帮我看一看了!”
陆正安想到姜道人的身份,眼前顿时一亮。
关于那个瘸腿的棺材铺老板,他并未有多少的好感。
当年虽说出了一口棺材,葬下了他的娘亲。
三个月里,也从他家里顺走了不少好东西。
更可恨的是,这个家伙在十年前丢下陆正安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正安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他那个便宜师傅不是个好东西!
等下,定是要让姜道人看一看风水。
娘亲活着时,情意难平,郁郁而终。
死后,可不能再受委屈了。
姜道人点头,这点忙他是要帮的。
他是道家之人,一些基本的风水堪舆之术还是懂得的。
“这鬼天气!”
陆正安抬头,雨水淅淅沥沥,
逐渐有些大了。
“还好做了准备!”
陆正安挎着竹篮,将竹竿揽在怀里。
空出一只手来,从背后的竹篓中,
掏出两把油伞。
一把递给了姜道人,一把撑开。
油伞往后倾斜多些,大面积遮住了竹篓中的纸扎。
姜道人接过伞,将之撑开,
一副唯美的青荷图出现在伞底。
透过油纸,雨水嘀嗒。
青荷如同活过来一样。
这大概又是出自陆正安的手笔了!
他早就说过,
陆正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手艺人。
两人打着伞,拄着青竹,
走到了城门口。
出城,进城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城门口还有差役站岗。
大抵是认识陆正安了,两名差役离得很远就开始对陆正安打招呼。
“陆公子早啊!”
一个大腹便便的差役,腰间挎着官刀,
这一笑啊,眼睛都看不到了。
“官爷早!”
陆正安还礼,不敢托大。
胖差役差役笑着,目光落在姜道人身上,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睛也睁开了。
“陆公子,这位先生可有些面生啊!”
姜道人雨伞后倾,露出面容。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右手习惯性的摸向褡裢。
陆正安略显慌张之色,他匆忙走上前去,油伞下摆,笑道:
“官爷肯定是看错了!”
“这是街尾棺材铺刚收的手艺人!”
“初来乍到,官爷通融一下!”
油伞下推推搡搡,
陆正安往那胖差役怀里塞了一些东西。
姜道人虽看不清楚是什么,
但见到那胖子的眼睛又眯起来,
脸上的肥肉堆到了一起。
心中也猜出了半分。
“唔,棺材铺又招新伙计了?既然陆公子这么说了,我就暂且信了!”
胖差役揉搓了一下怀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小眼睛打量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对陆正安嘱咐道:
“可要记住,近日不太平,县衙里传出话来,城门酉时关闭,辰时开启,误了时辰可就进不来了!”
闻听此言,陆正安像是早就知道面色平静,
不过他还是一副感激之色,和胖差役寒暄了两句。
然后拉着姜道人匆匆走过城门。
出了城,姜道人的脸色阴沉。
“你方才给了他银两?”
伞下,姜道人的声音略微有些冷。
陆正安倒是无谓,淡然道:“这两人在城中有些权势,只能交好,不能相恶!”
姜道人闻言冷笑,哼了一声。
走出城门十步之后,姜道人突然停住脚步。
“他用哪只手接的银子?”
陆正安:“?”
他回头,看到一张怒火中烧的脸。
姜道人:“哼!”
陆正安无语了,
本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
哪知道姜道人越想越气。
尤其是问他,
胖差役用哪只手接的银子!!!
陆正安思索之后,有些慌了。
“先生使不得!”
然后赶紧保住姜道人的一条胳臂。
他怕这道人发狂,
跟那日惊魂夜晚一样。
嘴上说着讲道理,
然后,
提着一口师刀就上了。
“先生,这胖瘦差役本性不坏,平日里对我也是照顾有加!”
“凡县里有命案,都是由我收敛尸体的!”
“他们讨要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陆正安是真的怕道人生气。
赶紧解释,为那两名差役讲着好话。
姜道人神色复杂,阴沉的脸舒展开来。
见陆正安慌张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样子的人,我见过一个!”
“处处思虑,却不想自己!”
“这种人,最后的结果往往并不能善终!”
姜道人说罢,轻轻推开陆正安,抬脚朝着官道走去。
陆正安苦笑不已,知道这个道人古怪,
也没我多想,提了提肩上的背篓,
追着道人而去。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走了没有三两步,
两人同时停住了身形。
前方宽阔的官道上,迎面走来几道人影。
陆正安打眼一瞧,
面色突然绯红。
目光落在那条白皙的大腿上,
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