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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雪地

初五上午,天晴,微风,徐老太领着赵铎几人往墓园祭扫。

雨山坡陡,徐老太坐在轮椅上,赵铎推她上去。

“不成样子了。”

“姑姑,年底我爸来的时候,我也是强行把他推上去的。他要自己走,我们肯定不答应的!”赵铎脸上的笑容很温柔。

“老了,有心无力呀。就是感觉怪怪的!”

“您呀,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辛苦你了,让琝儿来吧。”

“一样的,姑姑。”

“你二叔好些年没来了吧?”

“是。二叔好几年没出门了。”

“你蓝阿姨的墓地,有常去打扫吗?”

“每年都有去。二叔他从来不提,我爸悄悄嘱咐了我,每年都有去祭拜。”

“难为你了。”

“也不知道还能来几次,多陪他们说说话,下一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呢!”

“姑姑,您呀硬朗着!我爸大前天还嚷着要小锋带他和我妈去东京看樱花,还说要去首都看升旗仪式……”赵铎推着轮椅转弯,一大片墓地呈现在眼前。白雪铺盖着碑石、矮松,显得十分冷寂。赵铎忽略了环境给人的压抑感觉,语调如前,“小锋说等秋天天气好一些就陪二老去,那时候他放假也有空闲,我爸听了就不高兴了,自己戴上老花镜,赌气就要定机票呢!”

“老了老了就孩子气了。你们安排吧,他要去哪里带他去走走吧!”

“是,姑姑,我们是怕他身体吃不消,出远门不比在家里。”

“注意些就好。人到了年纪就再也走不动了。”徐老太一边同赵铎说话,一边注意着前方,“那就是了吧?都被雪盖住了,看不清了!”

“是那里,就到了。”

“又是一年了。”

几个人在墓前停下。徐老太着急着从轮椅上下来,沈寒心扶她起来,她站稳了身体,伸手抚开了墓碑上的积雪,在心里头充满了想念地唤了几声“爸爸——妈妈——”。

赵铎媳妇在墓前铺张开了果品、鲜花,赵铎点香,徐老太捧香、祝告,徐琝几个人一齐叩拜。

微风轻送着香烟袅袅升空。

“奶奶,你看!”徐一一发出惊喜的声音。

徐老太循着徐一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两只落在碑前花束上的蝴蝶。

“为什么现在有蝴蝶?他们不怕冷吗?”徐一一惊讶地发问,视线紧紧追着这两只高低飞翔的白蝴蝶。

“……”徐老太瞧着蝴蝶,也感到一阵好奇和惊讶。

“……”徐一一弯曲着小身板悄悄近身,一只蝴蝶在他靠近的时候飞高了——眼看就要飞走了!徐一一停止了脚步,刚刚张开要说话的小嘴也重新合上了,他急忙转身向大人们做出“不许动”、“别说话”的警示动作,那模样真是可爱!

飞高的一只白蝴蝶在墓碑上方将离不离地盘旋了几圈,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墓碑上。另一只蝴蝶不管不顾、不畏不惧地还在菊花花束上细嗅芳香。

“为什么呀?”徐一一又嘀咕了一句,徐老太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答不出来。

“和你一样,出来玩呀!”

显然,徐琝也没有给出让徐一一满意的答案,他微瘪了小嘴,那模样像是在反抗徐琝对他的“敷衍”和“取笑”。

“舅舅,你知道吗?”徐一一又用充满求知欲的哀怨眼神望向赵铎。

“它们应该是趁着天气好出来转转的吧,然后被花香吸引到这来的。”

“可是现在是冬天,它们都不会被冻坏吗?蛇冬眠了,蝴蝶不用冬眠吗?”

“你的问题,舅舅也不知道答案。等以后我知道了再告诉你,或者你也可以回学校问老师,说不定她们知道答案。”赵铎耐心地安抚了因得非所愿而眼看就要陷入惆怅的徐一一。徐琝看着眼前的赵铎,联想到他平日里和自己孩子相处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同样身为父亲的自己在对待孩子上欠缺了赵铎的同理心,他自己基本上是以长辈或者爸爸的身份对待一一这个“小孩子”的。沈寒心同他相视一笑,那笑容透露给他“小心思被她看透了”、以及“你看看吧!”这样的信息。他拉紧她的右手表示“知道了”,还有“我会努力。”

“老师告诉我们蝴蝶是蛹变成的,蛹是蚕变成的,就是还没有告诉我们冬天也会有蝴蝶。上一次春游的时候,我们还看到了许多的蝴蝶呢,也有白色的,最多是黄色的!我以为冬天很冷,小动物们都会躲起来,就像蛇一样。妈妈,等一下就和孟老师打电话可以吗,他应该会知道!他是我们幼儿园最帅的老师呢!我觉得他一定会知道的!”

徐一一因为两只白蝴蝶生发出连绵思考,话也滔滔不绝了,沈寒心看着他会心一笑。

“一一,妈妈也不知道蝴蝶怕不怕冷。”沈寒心本来想说“不知道蝴蝶能不能在冬季存活”,但是“活”字和“死”对应,现在和一一提出这样一个严肃而含义巨大的话题远不是时候,所以她三思之后才慢慢开口。她想起《步履不停》里记过的一个故事,继续说道,“但是妈妈听说白蝴蝶只要勇敢地度过了冬天,等春天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黄蝴蝶!”

“真的吗?”走到沈寒心身边站住的徐一一好奇地又轻声反问了一句。

沈寒心的视线落在墓前的那束黄色菊花上,脑海里浮现出蹁跹飞舞的黄色蝴蝶的模样。

“那上一次我看到的黄色蝴蝶一定是白色蝴蝶变的!有那么多!它们都好勇敢!”

稚子童心是天真无邪。徐一一对蝴蝶的追问算是告一段落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明朗了。

“琝儿,你们也跟我过去给你蓝姨上炷香,你满月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赵铎领着徐老太三人往墓园更深处走去,徐一一由赵铎妻子带着先回山脚歇息了。

一段通向故人身后归栖地的短路,轻易牵引出伤感。四个人步伐缓慢,徐老太向徐琝和沈寒心讲起了赵锦鸿和蓝儿的故事——一场美好而未果的爱情故事……

生活是一种叫人不可捉摸、不能防犯、不得悔恨的存在。它对人好,常常是以加倍的“坏”为代价的。生活对于蓝儿是这样,对于赵锦鸿也是一样,对于她沈寒心呢——她希望它对她好,如果不好,她怕自己没有赵锦鸿和蓝儿的勇气——可以勇敢——勇敢地后退。

沈寒心第一眼看到墓碑上蓝儿照片的时候,她微微吃了一惊,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她背着手靠着身后的大树,笑容明媚地看向镜头……徐老太说蓝儿是在赵锦鸿受伤的那次事故中过世的,那时他们已经订婚一个月了。

沈寒心在墓前放下了徐老太特意让赵铎准备的百合花束。她发现花束上夹的小卡片写的是“锦鸿”两个字,那笔迹是徐老太的。他们说赵锦鸿受伤以后,几乎没再出门。那在几十年里仅有的几次到这坟头来的“见面”——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这待上一个、半个钟的,或许他停留的时间还更长,他又和她诉说了多少来不及告诉的话……

“天阴了,回去吧。”赵铎轻轻问了一声沉默中的徐老太。

“回去吧。”徐老太看上去有点疲劳。

下山的途中,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徐琝紧紧拉着沈寒心的手,并肩下山,她却无意和他放松地亲近。

“闷闷的,有心事?”

“……”

“能和我说吗?”

“没事。”

“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

“徐琝……”

“我在。”

“票定了吗?”

“定了,晚上十点。”

“……”

“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回去?”

沈寒心摇摇头。

“累吗?”

沈寒心又摇了摇头。徐琝还想说些什么,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他安静下来。

“徐琝……”

沈寒心又叫了他一声。

“你说。”

“李书英过得不好。”

听到沈寒心突然说出“李书英”三个字的时候,徐琝在一瞬间停止了脚步,原本由着徐琝紧紧拉着的手随着他脚步的停顿也被完全松开了。

“徐琝,李书英说她真不该放开你。”

沈寒心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她没有回过头去,徐琝就那么愣着看着她的背影。

“她说……徐琝,她说她看见我们在一起幸福的样子……她不应该放……”

“够了。”徐琝走向她,站在她身后,压低了声音说,“不要提她。”

“可是她不好。”

“不关你的事!”

“那么你呢?”

“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就不用负责了是吗?”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一辈子跟她绑在一起吗?”徐琝一声比一声高。

“我也不知道。”沈寒心突然笑了一声,眼里有泪在打转。

“回去吧,别胡思乱……”

没等徐琝把话说完,沈寒心已经往前走去了。徐琝顿了顿,隔着五米远跟在沈寒心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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