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常云小心打量着池修齐的神情,心中十分无奈。
他们公子向来勤勉自制,每日鸡鸣时便起,读书习武,从不懈怠。
今日照常在书房看书,突然惦念起夫人卧床多日,于是便去看望。
哪料他们出门没走多久,扭头就看到了前方蹦跶着的小姐。
小姐和公子素来不和,平日能不见就不见,即便碰面也都不打招呼,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相看两生厌。
他怕惹公子不快,不敢多言。
于是小姐带着个面生的傻丫头,在前面乐呵呵地跑了多久,少爷就在身后慢悠悠的跟了多久。
一路下来,竟没分开过。
直到遥遥看到了夫人院落的一角,心内惴惴终于成了真,常云看着池毓蹦进院门消失的身影再忍不住。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俗话还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府内谁不知道池毓顽劣难训,目无尊长,回府两年内,从来未曾主动向江氏请过安,以下犯上的事更是没少做。
哪次不是池毓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江氏暗自神伤。
只不过因着丞相的偏爱,众人皆怒不敢言。
所以即便理智一遍遍告诉他,小姐如今只有九岁,吃不了人,但常云还是满心替尚在病中夫人担忧。
毕竟这位是即使昏迷不醒都能将病气过给夫人的主。
第五章:
池修齐长身竖立,青衫飒飒,眸中稳重沉静。
他并没有特意关注池毓,实属她存在感太强。
嫩黄薄衫明媚晃眼,发尾坠着两根丝带随风飘飘,蹦蹦跳跳地像是只灵动的林中黄莺。
两条腿倒腾的频繁,速度却慢的可以,始终在他眼角的余光里晃啊晃的,不肯出去。
他默默听着常云紧张催促,两人不紧不慢的也走进了江氏屋子里。
池毓一路上宝贝似的护在怀里的竹篮盖已经打开,盖子丢在一旁,她撸起袖子,正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腾出来放在主桌上。
江氏软软靠在主桌的靠枕上,不出所料,望着她的动作一脸惊愕茫然的模样。
身后有丫鬟请安行礼的声音,池毓回头瞧,飘带从睫上扫过,她眨了眨眼,恰好和池修齐四目相接。
这样样式的小鬏要是在其他小姑娘头上定是丰润可爱,要是略微胖上些的还会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红光喜盈。
可池毓却与众不同。
附额的额发下是张不大的瓜子脸,除去一双水雾秋水般的大眼睛只剩削尖的下巴,倒显得清丽无双。
池修齐目光中透出些打量。
想来这倒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池毓,之前只记得她两年前初进府时黄毛丫头的模样。
风尘仆仆,面黄肌瘦,整个人活像逃难闹饥荒的灾民。
再略微大些已是满眼阴鸷,无论何时都像在乌云团内似的铺展不开,他也就懒得去看了。
正要收回,就见池毓冲他甜甜的咧了个笑,倍儿清亮的喊了声:“兄长。”
常云替少爷撩帘子,回身时脚下不稳,这一声差点教他崴了脚。
她既主动打了招呼,池修齐也不好视而不见,一手稳住差点摔个马趴的常云,一边淡淡点了点头。
“兄长你也来啦,真是赶巧了。”池毓像是没看到众人那色彩缤纷的脸色,自顾自指着桌上那一碟碟吃食,献宝似的说道:“看,这些都是毓儿亲手做的。”
“这个是姜丝萝卜汤,有祛风散寒解表的功效。”
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瓷白小碗,“这个是冰糖银耳炖雪梨,清热化痰,润肺止津。”
“还有还有这糕点。”她将摆盘精美的花卉纹磁盘双手托起,“是将百合红枣捣碎了和糯米糅合而成,补血益气最好不过了。”
池毓三两步跑到池修齐身前,将磁盘向前拱拱,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兄长来一块吗?”笑的梨涡都陷了下去:“甜甜的。”
“府里有厨子。”池修齐既没有接,也没有推拒,“岂劳小姐亲自动手。”
池毓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一样,这可是我询问了太医后特意给母亲做的膳食。”
主桌端坐的丞相夫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毓儿,你...你...叫我作什么?”
池毓回转身子,定定地看着江氏,又道:“母亲。”
江氏缓缓吁了口气,似动容似感慨,眼睛不由得就有些润,“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母亲...”
池毓初见江氏时就在想,若古时也有形象标杆,那江氏必定是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她完全符合了池毓对于世家千金这个词所有的想象。
自身家世显赫,夫君又是当朝丞相。
端庄典雅,气质脱俗,言谈举止不俗还带着江南独有的温婉。
至于相貌嘛...
池毓不由的又看了眼池修齐,嗯,神仙般的人物,一等一的好。
这样的女人却没有一点霸道骄纵的心思,待池毓这个半路来的女儿更是好的像亲生。
原主变着法的戳她心口也没有冷落过丝毫,直至被她间接害的小产,险些一尸两命...
这就是蛇与农夫的故事。
池毓夜半睡不着时曾琢磨过,她终归占了人家的身体,还总是揪出来骂她,于情于理自己都是有些理亏的。
原主欠池家的这笔糊涂账,她以后就代为补偿吧。
也算是功德无量。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自得的好时候,池毓迅速调整为演员模式。
“毓儿都听说了,母亲的风寒是在照顾我时邪风入体所致。”
池毓在厅正中略显局促的抿唇,身体语言写满愧疚:
“是女儿顽劣,才让母亲费心,听说母亲这次生病食欲不振,只盼着做些小食能让母亲早日康复。”
池毓背手后招了招,诗情立刻特别上道地向前两步,助攻道:“夫人,小姐天不亮就起床了,在小厨房忙活了足足好几个时辰,还不让奴婢和厨子帮忙。”
嘿,没想到诗情这丫头,装的还像模像样的。
池毓压住嘴角的笑意,又向江氏靠了过去,语调低软,委委屈屈地道:“母亲,毓儿知错了。”
江氏哪里禁得住池毓又卖萌又讨饶的,心早就软成了棉絮,当即将她拥了过来,“母亲不怪你,母亲知道毓儿之前受了很多苦所以才会对我们如此防备。”
“不过好了,以后一切就都好了。”
好容易修复关系,江氏自是扯着池毓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闲话不肯放走。
期间池修齐安安静静当他的玉雕,只在江氏问起时,不时应答几声。
“那蒸笼可危险啦,我掀盖时不过被那雾气一腾,手指立马就红了!”
池毓加油添醋的说起自己下厨有多不容易,又将双手向前伸了伸。
江氏捞起她的手,见指尖果真红彤彤的一片,焦急道:“隐迢,你快带毓儿去疗伤,女儿家的皮肤娇嫩,切不可留疤啊。”
池修齐看了池毓一眼,放下茶杯,应道:“好。”
池府出现了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场景,足可以让那些往来洒水的仆人惊掉下巴。
池修齐和池毓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隔了差不多两丈远。
和来时相似却又不同,如今换作了池修齐在前安然迈步,池毓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若是照以往,池毓定会仰着脖子,头也不回的先行离去,或者狠狠地撞开常云,斜眼挑衅,哪里可能如此和谐。
难得相安无事,竟生出些许闲适之意,只闻风动轻叩檐下铃,影子在地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斜影,使得距离看上去更近了些。
池毓低着头听鞋履一步步踩在青石砖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