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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怨魂(3)

白日起过风,夜晚的天空月明星朗,密密麻麻织成星河,煞是好看。

顾瑂慢慢往半日闲走,宋楫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踩着她的影子,一路无话。没有了酒的麻醉,没有了楚卿卿和一连串麻烦的推动,她又开始对他不知所措。

她没有原谅他,她很清楚。所以她必当向他讨还些什么,才能掐断那蛛丝一般将她的注意力牵引向他的……怨念,亦或是思念。可她明明什么都不想要,甚至都感受不到多强烈的、需要发泄的恨意。

这让她苦恼,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疲惫——她不懂的是自己。

好在倚翠楼到半日闲并不太远,她远远看到自家灰扑扑的招牌时隐隐松了口气,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到了,不必送了。”

宋楫从善如流停住了步:“我走了。”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一阵风就吹散了。

忽然,顾瑂像被打了一拳,身体在一瞬抽空了力气,脚下竟有些飘忽。

原来是这样。

她泛起莫名的泪意,无助又惊慌,逃一般往半日闲跑,却发现本该无人的铺子竟亮着灯,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焦急张望。

宋楫见半日闲门口莫名站着个人,虽已道过别,还是出于担心跟了上来。他听见顾瑂又惊又喜叫了声:“哥哥!”

站在半日闲门口的正是离开半年有余的掌柜顾玙。

今日黄昏,顾玙风尘仆仆归家,却意外发现半日闲大门紧锁,顾瑂不知所踪。他急忙向邻居打听,邻居说顾瑂近来经常不开铺子,下午出去一般傍晚便回来了,大概是去街市游玩了吧。

顾玙便在门口等她,一直等到了这个时候。

他板着脸正想训斥她,可看她笑吟吟朝着自己跑过来时倒也没那么气了,心想安全回来就好。

顾瑂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顾玙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问“何时回来的”。他拍了拍她的头让她不要闹……忽然,他脸上的笑凝固了,他在顾瑂身上闻到了浓郁的酒气还有庸俗的脂粉香气。

他的目光越过妹妹的肩膀,望向她身后几步远的宋楫。

顾玙不认识他。他眼中这个男人看上去英俊挺拔,一双夜色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的宝贝妹妹,显然对她有几分特殊的情意。

一男一女深夜同归,脂香粉媚还饮了酒!

顾玙活跃的脑内瞬时翻腾起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心痛如绞。

他甩开顾瑂,指着她身后的宋楫,一字一顿道:“他、是、谁?”

“他是……”顾瑂预感到这个答案的威力,第一次将这个名字说得战战兢兢,“宋楫。”

顾玙没想到还能在顾瑂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胸中怒火熊熊直冲头顶,不由分说,一拳挥到了宋楫脸上。

宋楫没有躲。

顾瑂急了,连忙拦住顾玙:“哥,你干嘛?你又打不过他!”

“那就让他杀了我,”顾玙气得发疯,“不然别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平素横行无忌的宋楫此时乖乖站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像许多年前在书房里被母亲训的样子。

“他本就没这么想,”顾瑂急切道,“更何况,”她顿了一下,“他欠我的已经还了。”

“还什么了?!他拿什么还的,值半条命吗?”顾玙见妹妹袒护他,更加怒不可遏。

“哥,你讲点道理,他都不知道,”顾瑂无奈道,“我自己折磨自己,怎么能怪别人。”

“不知道?!”顾玙声音更大了,“他凭什么不知道?你差点病死他都不知道?他怎么敢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宋楫不由自主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透过顾瑂急切对哥哥分辩的模样,他已寻不到一点苦楚的痕迹。他忽然很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翻搅他的肺腑,凝成一团坠得胸口生疼。

明明四年前就已经决断了,并且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头,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宋楫强迫自己复低下了头,却因此错过了她的凝眸。

顾瑂注视着灿烂星辰下立着的男人,那个曾让她生死以之的男人。

刚才,他说:我走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虬结在心上的所有关于他的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

原来她只想要个告别而已,一个她没有错付、曾被在乎的佐证。

“哥哥,他真的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大概,他还了我一场葬礼。

夜深了。

金乌城没有宵禁,但夜幕降临后,除了几条繁华大街,敢在街上随意行走的普通人也不多。

宋楫走出临花巷,看着空荡荡的街感觉心也空荡荡的,急需什么东西填满。他知道某条简陋的小巷深处有家酒铺,老板孤身一人,卖酒只为有人说说话。无论什么时候去,敲敲门总能喝上老板自己酿的米酒。他回到京城后时常会去坐一坐,买两坛酒陪老人吹吹牛。

空虚要用另一种空虚填满,孤独偏爱让孤独陪伴。

宋楫刚走进漆黑的巷子,直觉有人在跟着他,而且轻功了得,脚步灵巧正踩在房檐上。

他捡起一枚石子猛地甩出,正好将将敲打在那自认隐身者的脚尖前。

黑影从天而降,袖刀快如闪电逼向宋楫面门。

宋楫躲过的同时右手一拍,将来人推到半米开外。借着天光,他看清是个年轻女人。

“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宋楫摊开手掌,袖刀在他的掌中寒光凛凛。

那女子抱臂靠着小巷的墙壁,伸出一只脚,鞋在脚尖处破了个洞:“你弄坏了我的鞋。”

“为什么跟着我?”宋楫冷冷道,平静的语气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你喜欢跟着别人,怎么还不许别人跟你,好不讲道理。”女子懒洋洋道。

忽然,她迅雷不及掩耳到了宋楫身前,他还没反应过来竟被女子揪住了衣领。

那女子一双美目在黑夜中如电光凌厉,她威胁道:“你要是对瑂儿无心,不想洗心革面对她好,就别再跟踪她。这些年,你让她哭得太多了。”

“你是那个卖木樨花的女人。”宋楫认出了她。

“对。宋楫,我也很清楚你是什么人,”霜云恶狠狠道,“你这种人天生冷血,命中带煞,你要敢再……”她的话还没说完,咽喉就被宋楫扼住,毫无还手之力。

宋楫一脸平静,一只手扼着她纤细的脖颈,重重将她按在了小巷墙上:“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姓秦。若不是你们秦家,我母亲不会死。你是真心对瑂儿好,我放过你。但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逼我让你父债子偿。”

说完,他将她摔在地上,若无其事向小巷深处走去,留下坐在地上缓气的霜云愤恨地看着他孑然的背影被明月拉得好长、好长。

“呸,”霜云恶狠狠朝那背影啐了一口,“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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