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弹与暴雨（一）

孙天羽期盼地张望男厕大门，随后快步上前抓住祝子唯的胳膊，乞求般微微摇晃起来。汗珠从她的额头滚下，由精致的下巴滴落。

祝子唯陷入长久的沉默，到最后只能微微摇头，向孙天羽传达了她最不愿意接受且最有可能的答复。

孙天羽俏脸瞬间惨白。

由下巴滴落的汗珠也在此刻摔在地面，粉碎成若干份，最后消失在滚热的地面。

孙天羽浑身颤抖起来，连连后退，手中已消融近半的雪糕掉落在地面，沾满泥土，仅片刻即化为一滩液体。

孙天羽目光呆滞，双手哆嗦着在背包中乱翻起来，半天才掏出自己的手机，但她浑身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导致手机根本无法拿稳，而是掉落在地面。祝子唯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可在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刻却吓了一跳。

在热浪不断冲袭的夏季，孙天羽的手和小臂竟异常冰冷。

祝子唯担忧地看向对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已无半分血色。虽然仍有汗液顺着碎发流下，可孙天羽的身体就是冰冷，好似热量被尽数抽离。

孙天羽在祝子唯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向一旁的长椅。她的每个动作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强烈颤抖。她尽可能地凝聚力量用手扶在长椅上，眼中无光。

祝子唯捡回掉落的手机，蹲在孙天羽的面前，正视对方，沉声说：“咱们现在需要保持冷静，我觉得还是先报警吧，然后通知孙大叔和芳姨…”

孙天羽没有回答，仍旧呆滞瘫坐在长椅上。

祝子唯轻叹口气，露出自责的表情。他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但脑海中不断重复出现孙天检要和自己在打水气球项目中一决高下的场景，以至于他在说明案件相关信息时愣是发呆了许久，才在接警员的接连疑问中勉强回答好全部问题。

小骷髅醒了过来，小声安慰自己的主人，“主人不要难过哦…”

祝子唯未答话，沉默着挂断电话，而孙天羽也在祝子唯挂断电话的一刻瞬间崩溃，捂脸痛哭。

“我为什么这么白痴呢？”孙天羽在尽可能压制自己，但哭声还是从指缝中溜走，四处扩散，“我明明可以想到的，我一定能感受出异常的啊，可我为什么没有啊…”

附近的游客见此场景纷纷驻足，疑惑地盯着祝子唯及孙天羽二人。他们可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但第一时间均以为这是小情侣吵架。

祝子唯瞥了附近的游客一眼，起身坐在她身旁，用右手前端轻轻拍打孙天羽持续起伏的后背。

祝子唯听着孙天羽沉闷的哭声，深吸一口气，解开对方未设锁的手机，并在通讯录中找到孙大叔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

…

仅十分钟左右，警察与孙大叔、芳姨便先后到达。

孙大叔夫妻均满脸焦急，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孙大叔立即怒瞪双眼，攥着手机的左手猛地用力，竟将手机捏得微微弯曲，他又高抬右手，要一巴掌抽向自己的女儿，但见孙天羽双眼无神，终是没忍心，硬将心头的怒气忍下。

孙大叔五脏肺腑好似发燥。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机砸在地上，随后坐在一旁，捂脸沉默。

祝子唯与一旁记录的警察均被手机传来的炸裂般巨响吓到了，纷纷侧目，而孙天羽与芳姨则视若无睹。孙天羽此时已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任何事，而芳姨则好似是早有心理准备。

芳姨此刻已经抱紧了孙天羽，随后又强忍泪水，抚摸着对方凌乱的头发，轻声说：“没事的，会回来的，你一直都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姐姐，妈妈知道的…没事的。”

祝子唯默然。

警察记录好一切，收好祝子唯提交的证物——漂亮女人留下的身份证，并在安抚孙大叔一行人的情绪后，离开此处，前去调查监控录像，希望能够尽快给这个家庭一个满意的答复。

祝子唯及孙大叔一家则回家静待通知。

一路无话。

孙天羽刚刚到家，便拖着步子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房门，随后传来相比于刚才更加强烈的哭声。

祝子唯叹口气，与表情尽是痛苦的孙大叔夫妻对视，心说幸好孙大叔夫妻经历过的风雨不少，否则一定无法承受住这次打击。

三人坐在沙发上，均统一看着茶几不语。

半晌。

“子唯，天羽那边还需要你多去看看，我和你芳姨联系联系朋友…看看会不会”孙大叔顿了顿，十分清楚如果是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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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那希望将极其渺茫，但他还是执拗地说：“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这位一家之主挺起大梁，让人很有安全感，但祝子唯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右手，知道孙大叔是在故作冷静。

孙大叔不再言语，而是拿起一旁的防晒服，披在身上后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芳姨见状也急忙起身，朝祝子唯微微点头，出门朝自己的丈夫追去。

祝子唯欲言又止，最后仅仅只是喟叹。他看向孙天羽的卧室，沉思片刻，起身走去。

祝子唯轻轻敲了三声门，说：“孙天羽？”

孙天羽没有答话，房间内只有近乎力竭的哭声。

祝子唯微微放下心来，在大事情面前，能哭至少证明离恢复正常不远了，如果不哭不闹，只是坐着发呆，那才叫吓人。

他又回到沙发上坐着，准备待孙天羽哭声微弱了一些再敲门进去。

祝子唯靠在沙发上，心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说最近真是像梦一样，二十年发生的事都不如最近的激烈。

“主人，咱们帮不上忙的吧…可爱鬼不会找人。”小骷髅说。

“以后你叫小骷髅，不要说什么可爱鬼了。”祝子唯翻了个白眼，说：“即便是无法帮忙，也要尽力。”

“说起来，这事也和我有些关系，如果我能和他们一起去买雪糕就好了。”

小骷髅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子唯也不再吭声，而是闭目准备休息一下。

但还未待祝子唯产生困意，孙天羽急匆匆地打开卧室门，光脚跑到祝子唯面前。

听见声音的祝子唯已经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圈通红的孙天羽。

孙天羽咬咬嘴唇，组织好语言后说道：“我…我怀疑他们是早就预谋好的。”

祝子唯眼皮抖了抖，心说绑架当然都是预谋好的，歹徒不可能在大街上散步时忽然心血来潮：今天心情很美妙，不如把那名男人绑架了吧。

孙天羽理解了祝子唯的微表情，于是又焦急着解释：“那个卖雪糕的小贩…弟弟就是吃了雪糕才肚子痛的。”

“我怀疑那雪糕有问题，因为他卖给别人的都放在右侧冰柜，而拿给弟弟的却放在左侧冰柜。”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没有细想…”想到这里，孙天羽又崩溃了起来，坐在沙发上擦着眼泪。

祝子唯细细回想孙天羽的话，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现在即便赶回游乐园，那个小贩肯定也已经离开，所以只能把这个可能没有任何价值的消息交给警方。

祝子唯编辑了一串信息，将孙天羽的原话发给了刚刚保存在通讯录中的芳姨，并表明希望他们将此事转告给警方。

“直到现在，我才理清这件事。”孙天羽更咽着说，“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去玩‘激流勇进’，于是先在该项目的附近显眼区域设好雪糕小摊，并制作出奥特曼图案的雪糕吸引我的注意，因为我知道弟弟喜欢奥特曼…”

“随后，你脱离我们前去购票。他们预先在男厕安排好了人，并在弟弟因动了手脚的雪糕而闹肚子、你脱离我的视线时，导演出两个人吵架的戏码。”

“紧接着，他们另安排几个人伪装成游客，误导我的判断，让我以为和人吵起来的是你。我着急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因为弟弟还在上厕所而无法离开。这时一直等在男厕门口的女人开始发挥作用，因为她远在我之前到达男厕，且着装艳丽，主动出示身份证，再加上我过于焦急，无法迅速做出精准的判断，所以我对她仅有的警惕消失了。”

“然后…我就如白痴似的，把弟弟交给了她。”

祝子唯发挥着自我判断力，他不敢相信绑匪有如此缜密的思维，说：“可我是主动离开你们的，这种事他们无法算到吧…而且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玩‘激流勇进’？”

孙天羽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起来，随后又立即抬起，说：“云真市游乐场的‘激流勇进’项目是最近才升级的，而且现在是夏天，概率上我们很有可能会玩…至于你去买票…这个可能是意外，但他们原有计划一定是支开你，好让我无法兼顾你和弟弟。”

说完，孙天羽似是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有些可笑，补充说：“我不知道原计划的细节是什么样，但大致上肯定如此，弟弟忽然的闹肚子、吵架得两个人明明是大叔却被说成买票的年轻人，还有在厕所门前等候许久的女人…这肯定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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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子唯沉思，半晌后才点点头，分析着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一定是为了赎金…所以肯定不是拐卖，那现在只需要等待绑匪的电话。”

孙天羽点点头。

祝子唯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人是芳姨。接通后，手机另一头传来孙大叔的声音。

“子唯，天羽怎么样了？”

祝子唯打开免提，如实讲述，让孙大叔无须担心，接着他又询问警方是否传来消息。

电话那头沉寂许久，近半分钟孙大叔终于开口，一字一顿，“绑匪打来电话了，要赎金300万，今晚交上去，不可以告诉警方这个消息，否则…”

孙大叔说到这里沉默下来，但祝子唯已经知道了对方不愿说出的最后两个字——撕票。

孙天羽捂着嘴，她露出一丝庆幸，又立即产生疑惑。半天，她咬牙说：“我们家的账户…正好还有300万。蓄谋已久，这帮人果然早就盯上我们了！”

孙天羽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

祝子唯眼睛放大，心中震撼。

孙天羽擦干鼻子，接过电话，话语异常清晰：“爸，我怀疑绑匪就是咱们身边的人，一定和咱家非常相熟，所以才知道咱家只剩下了300万！”

孙大叔默然叹气，“我也想到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从绑匪手中把你弟弟安全救出来…不通知警方的话，我很怕他们拿了钱后又对你弟弟做出什么事来，可通知了的话，你弟弟的危险将增加一个等级。”

孙天羽抿嘴，心中也认同如何救出弟弟才是重点。她搭在腿上的手掌成拳，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祝子唯有些敬佩眼前的女生，怎么自己就没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呢？吐过槽后，祝子唯也陷入了沉思，不断在心中假设，如果自己是绑匪，在收到钱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孙大叔始终未说话，似乎也在那头思考应对之法。

祝子唯犹豫着说：“我建议还是转告警方，让他们…”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孙天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眼角流下清泪，直直盯着祝子唯。

祝子唯讶然，急忙上前搀扶孙天羽。但孙天羽执拗得很，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此刻，眼泪已经冲花了她的妆容。孙天羽轻轻擦拭泪水，哀求着说：“祝子唯，可不可以帮我救下弟弟，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姜尤也不是一般人，如果你想，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救下他的！”

电话那侧的孙大叔依旧未说话，但却传来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孙大叔正静静听着这一切。作为父亲，却无法在子女遇难时挺身而出，这让他无地自容，可只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无能，并将希望寄托于在他眼中极为神秘的祝子唯。

孙天羽双手扶在地面，一副跪拜的姿态。见祝子唯迟迟未答话，她额头开始朝下运动，并即将与地面相撞。

祝子唯已将孙天羽当作朋友，所以他不愿见到朋友做出如此行为。他上前用手托住孙天羽的脑袋，看着她满怀希冀的俏脸陷入思虑。

他知道自己，或者说小骷髅一定有能力对付几个绑匪。

此前，在知道孙天检是被绑架而不是被拐卖时，祝子唯曾想过找到绑匪，通过小骷髅的力量救出孙天检。可祝子唯不愿那么做，绑匪纵然罪大恶极，但始终是普通人，若通过小骷髅的力量与他们对抗，很有可能违反“自然协会”的规定，这一定会让祝子唯成为“自然协会”的通缉目标。

另外，祝子唯害怕一旦用了小骷髅的力量，那就会在自然公民的世界中越陷越深，彻底无法回归普通生活。

可现在，祝子唯不能顾虑那么多了。他搀扶起孙天羽，使对方坐在沙发上。

孙天羽的脸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忐忑与近乎乞求的神色，这让祝子唯为自己方才自私的想法愧疚起来。

他深吸口气，如英雄般郑重点头，“好，今晚我带着钱去找绑匪，一定把孙天检安全带回来。”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祝子唯又转了转眼珠，克制好心里的难为情，调侃道：“毕竟我是…他叔叔。”

孙天羽眼睛亮了起来，喜极而泣。

电话那侧，与妻子坐在车中的孙大叔佝偻着身体。他在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祝子唯的回答后，就立即抹净了眼眶中即将溢出的眼泪，随即挺直腰板，笑骂一旁同样眼含热泪的妻子，“多大个人了，哭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