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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侯宽娶妻难

樊玲珑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在院子里撵狗打鸡,喂猪伺牛,一刻不闲。樊玲珑怀孕后,想到非洲旅游一圈,被高强度紫外线花妆。本来白皙的皮肤,着了一层浅浅的枣晕,脸上妊娠斑一块连一块,龟纹明显,似深山老林里盛开的花菇。胳膊腿瘦成了擀面杖,皮包着骨头,如一只站在豆叶上摇摆的铁皮蝈蝈。

她的肚子大得让人惊奇,看似一条受了惊吓,或者遇到生命危险启动紧急保护系统的河豚,整个人挂在那个硕大无比的肚子上。樊玲珑可能预料到这辈子只能结一个果,生一个儿子,便把所有的生命能量送到子宫里,供我大爷尽情享受。刘麦囤在娘肚子里过的一定是贵族生活。住着宽大明亮的房子,吃着人间最美味的佳肴,不用操心干活,不因为工资多少操心费神。他此时太享福了,也就决定了出生后受尽人间苦难。

刘曹氏对樊玲珑这个儿媳妇始终不满意,包括她怀孕后越来越瘦的身体。她的理论是好秧子才能结好瓜,病秧子生不出好孩子。樊玲珑进门几个月,看到她和几个小叔子、小姑子好得似亲姐妹、亲姐弟,对男人对老人也是掏心掏肺地好,看法有所转变,口气也软了下来。

“看那肚子大的,好像是双胞胎。樊大姐秧子不太好结的瓜好。”刘曹氏对左邻右舍说。

在兰封县,婆婆或长辈对儿媳妇、侄媳妇、弟媳妇一般按娘家姐妹排行称呼姐。老大称某大姐,老二为某二姐。这个姐要与姓联系在一起,不能分开。和姓分开是真叫姐了。我奶奶在家是老大,刘曹氏或者村里的叔婶称她为樊大姐。以此类推村里媳妇有李三姐、王四姐、马五姐。而对女婿侄女婿一般称相公加姓。那时的乡村亲戚邻居之间规规矩矩,翁婿相见文雅客气,颇有诗画情韵,礼仪善德。不像现在,见面一律喊名道姓,没有一点内涵,快餐店白粥一样直白简单无趣。

刘汉山走进院子,看到樊玲珑正在给那头如猛犸象一般的毽子牛添草料。上个月,刘汉山派人到内蒙买了20头牛,年龄不超过两岁。他将牛分到雇工家里,慢慢磨去野性,用最短时间将它们训成耕牛。只有这头猛犸象,两眼像汽车的前大灯,杀气腾腾,瞪得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气。祂脑袋比其他牛粗大,身材比其他牛长宽,祂不是牛,更确切地说该是一头远古时代的猛犸象。所有的雇工租户都不敢要祂,太费草料不说,关键是降不住,干不成农活儿。刘汉山牵回了家,那毽子牛看到刘汉山,竟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依偎在他的怀里,温顺乖巧。这头牛独自耕地拉耧,运粮拉粪,跑起来如同骡马,力量足有千斤,一头抵上十头牛,比家养多年的耕牛还老实听话。

刘汉山看到弟弟妹妹父母都不在,很正经地说:“老婆,你受累了。”

“女人生孩子,跟男人吃饭睡觉一样经常,没啥。”樊玲珑挺感动,眼泪在眼珠后面藏着,总想凑个机会偷偷跑出来,被自己的眼皮堵了回去。

“你肚里有驹儿,草料难下,你受苦受累,多吃多喝,千万不要饿着我儿子。”刘汉山一脸坏嘻嘻的笑。

樊玲珑刚才还在感动呐,瞬间被刘汉山带到哭笑不得的境地。扬起手中拌草棍,装模作样的要打刘汉山,大门口飘来一句怯懦的声音:“樊大姐,汉山弟回家没有?”

刘汉山绷住笑,扭过身,看到一张川猪一般的黑脸。

“是宽哥,我刚进家门,你就来了,这么巧?”

侯宽在门外蹲了一上午了,他身后跟着侯黄氏和侯印。侯黄氏手里用手巾掂着七八个鸡蛋。对樊玲珑道:“樊大姐,你正害喜,我们家没啥好东西,自家鸡下的蛋,给你补补身子。”

刘汉山笑道:“婶儿,您留着自己吃吧,给她吃纯粹浪费。她一顿饭三粒米,还不如个小小雀吃得多。”

刘曹氏在后边骂:“你倒是能吃,跟牛犊子一样喂不饱,吃那么多管啥用?”

刘汉山得意地笑起来:“管啥用?你们去解庄打听一下,今晌午头上,我一拳就把胡萝头的东洋战马放平挺尸,直接拉到雷家肉铺开膛破肚卖马肉。”

刘汉山云淡风轻地说,侯宽和侯印每个字都听在心里。刘汉山这几句话,让他们兄弟两个心底结了一层寒冰。别说东洋战马,就是一只绵羊,他们也打不死。

侯黄氏看着樊玲珑,满眼的欢喜:“这个樊大姐,就是厉害,进了门抱窝下蛋。这么大的肚子,我看一窝要生个五六个。”

“婶子,我不是老母猪,肚子里就一个!”樊玲珑有点难为情,说完,抱着鸡蛋回屋了。

“宽哥,有啥事儿?”

娘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说。侯黄氏道:“这也不算丢人,就是丢人也没有外人,还是我张嘴吧。”

他们娘仨为侯宽婚事儿而来。

经刘汉山从中协调,范庄的赵元香同意了和侯宽订婚,赵元香家如愿租了孔家五亩水浇地,免三年租,三年后收成和东家五五分成,赵家老少八口人生活有了保障。

中秋节前,侯宽母女托媒人去范庄,商量择期订婚。赵家没有反悔,有刘汉山在,他们也不敢前说后抹。赵家找前红楼一个风水仙算卦占卜,择定一个适宜婚嫁的良日佳晨。待一切说好定下,赵元香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在入洞房之前,她和侯宽不见面。”

这个要求让侯家手足无措。男女抄好结婚,没有新郎官算哪门子事儿?侯家弄不明白,托媒人到赵家探个究竟。

赵家父母对女儿的心思明镜儿似的。赵元香身材顺溜,脸蛋周正,在十里八村不算美女,至少不丑。侯宽脸黑身矮,水泊梁山里的矮脚虎王英再世。两人站在一起,竹笛配蒜臼,不般配也不搭调,咋看咋别扭。

赵家父母知道这门婚事委屈了女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自家又不敢舍弃这坨牛粪,全家老少的生活保障全靠人家牛粪搭桥撑面子。对女儿提出的要求无条件支持,把难题全甩给了侯家。

侯家兄弟村里装孬耍混有本事,办正事没有上台面的主意。

侯家第一个应对的办法是让媒人施加压力给赵元香父母,不论是打是骂喝药上吊,要逼赵元香改变想法收回成命。

媒人说,你们想不办喜事儿办丧事儿,我豁着这张老脸不要,去干一次缺德挂冒烟的事儿,逼死人也不后悔。到时可别怪我,你们也别埋怨。

侯家想的第二个主意是结婚订婚一天办,上午订婚,下午结婚,天黑入洞房。赵家人一听要悔婚:“俺光明正大嫁闺女,你们家按娶寡妇的路子办事儿,侯家不要脸,我们赵家要。”

侯家甚至想到兄弟几个出动,趁着夜色抢人。这些被媒人骂回去了,说这不是人干的事儿,跟敲寡妇们,挖绝户坟一样缺德挂冒烟。侯黄氏说:“还找刘汉山寻门道。”

刘汉山也无奈:“这个赵元香够扯瓜秧子的,不愿见新郎官,娶到家让新娘抱只公鸡拜天地。”

侯宽苦笑:“连公鸡都能给我戴绿帽子,我混得不如一只公鸡。”

侯印道:“不管咋着,能把媳妇哄回家,晚上跟你入洞房就行。”

侯黄氏一脸苦笑:“生这几个不争囊气的鳖孙,操心受气。看人家汉山大侄子,大姑娘小媳妇排着队让他挑。你们弟兄有一个给我这么长脸的,我死了也高兴。”

侯宽扭过脸,一肚子恶气要撒撒不出来:“这能怪我们吗,盐碱地撒了烂种子,却赖庄稼苗出不齐。”

侯黄氏气脱下鞋要揍侯宽,被刘曹氏拦住了。“他婶子,三侄子说得对,好种好地出好苗,你自己不会选种,就不要怪别人了。”

“找个人替你当新郎官。”刘汉山道。

娘仨刚才一脸期盼,听后又松了口气。“我娶媳妇不能出头露面,别人顶我的名字骑马抬轿,我心里难受。汉山弟,还有啥好的办法呢?”

“赵元香不和你见面,这个门槛能拦下你脑子里想到的所有主意,你们和女方再沟通一下,看他们能不能让步?”

过了几天,赵家回信,同意让人顶缸。不过,只能让刘汉山出面,别人不行。

这让侯宽心里更不舒服。论相貌,侯宽不如刘汉山英俊潇洒,论家底侯家不如刘家殷实富足,论才能自己不如刘汉山有过人之处,现在让刘汉山替侯宽娶媳妇,人前人后风光,辱了侯家先人和后人。侯宽本来就嫉妒,更是增添了肉包子打狗的绝望。倒是老大侯印在一边安慰他。“不管谁出面,只要能帮你把那个妮子哄回来,晚上关灯上床把她办了,天明就是你的。女人吗,不是苹果不是梨,咬一口留印。眼不见,心不烦,你只当捡别人一身衣服穿。”

侯黄氏也劝儿子:“娶媳妇就是买牲口,只要不交钱就不是你的,人家随便还价要价。等娶到家了,任你打任你骑,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手心。”

这事儿侯家愿干,刘家还不乐意。

那天,刘汉山回到家,去自家牲口棚喂毽子,刘曹氏和樊玲珑跟过来。

“天下哪能这样帮忙,说媒的时候提条件,要地免租,我们帮忙办了。现在又要替他订婚娶亲,是不是还要保他生儿育女,千秋万代子嗣不绝!”

刘汉山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看俺侯婶和你关系不错,我们再帮她一回。”

刘曹氏低声呵斥:“刘汉山,你狗屁不懂。人这一辈子,命里一尺,难求一丈。该娶个癞蛤蟆,就抱不着金疙瘩。你这是拿自己的好运匀给他,自己的福分白送人情。这事儿要是干了,轻者走霉运,吃官司,重者送命坐牢,你就作吧!”

刘汉山心里咯噔一下,也有点犹豫了。世上有些事儿,你不信都不行。刘秀在兰封县出生那年,当地的麦子谷子都长九个穗,亩产超百斗。风调雨顺,丰产丰收,一年收成,三年吃不完。后来的人就开始作四,用馒头喂猪喂狗,村里一个老头甚至用油饼给孙子擦屁股,触怒天威,玉皇大帝惩罚这些作孽之人,当地连续大旱三年,水灾三年,虫灾三年,麦子谷子只留一个穗。从此后三五年难得见个好年景,收的粮食勉强够吃,遇到灾害年景,人为吃饭发愁。

这事儿樊玲珑也不同意。“这个忙咱不能帮,侯宽不是好人,眼里有贼光。他每次盯着和你说话,老用眼角的冷光撩我,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刘汉山一边给牲口拌料,一边说:“有些事情要正着听,反过来看。如果这事儿倒过个儿,我求侯宽帮忙,他们一家都不会同意。我知道从他们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就是自私贪婪,恨不得别人家拉棍要饭,他们家花天酒地,绝不会给别人一口吃的。他们家过得不如意,就变成饿狼,谁家都敢抢。侯宽娶不上媳妇,他会嚯嚯得全村甚至三里无村的姑娘媳妇不得安宁。倒不如帮他一把,把媳妇娶回家,等于把狼圈起来,让邻居们过个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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