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龙慕韩掉进坑里

有位女作家说，历史的任何一粒尘，落在谁身上都是一座压死人的大山。

龙慕寒感到万般委屈，认为放弃兰封县城是桂永清的令，作为师长执行命令，听从指挥没错，绝不是逃离。蒋校长念他是黄埔一期高才生，对他和桂永清各打五十大板。一口天大的黑锅，不能都让一个人背。这可祸及万代子孙，落下千古骂名。大宋朝有个逃跑将军刘世光，大清朝有个溃逃将军叶志超，在大中华贪生怕死的将军名单上，又添上龙慕寒。这个可不是中状元的榜，那可是羞死先人，羞死后人的黑榜。

龙慕寒忐忑不安，胡思乱想，自己设计许多种处罚结果，却不知那个是正确答案。那天上午，军长桂永清突然来到88师。他的到来，让龙慕寒更是摸不着底细，不知道是带来一线生的希望，还是政治生命就此终结。心里无论怎样想，招待好桂永清确是必须的礼仪，因为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次桂永清来，就是请君入瓮，坐实他临阵脱逃的证据，将他置于死地。

桂永清比龙慕寒小两岁，白净面皮，一表人才，不大像上阵杀敌的武将，倒像个饱读诗书、礼仪周全的教书先生。桂永清满脸愧意地说：“汉臣兄，受委屈了。兰封战役胜利之日，我一定当面向校长解释清楚，所有的责任我来负，决不会让你背黑锅。”

龙慕寒是部下，心里万般痛苦也不敢当面使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说大话：“镇守兰封是校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撤退兰封本应及时向军长报告，兄弟我一时糊涂，以至于让军长受连累，请您多多海涵。”

桂永清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你敢揽责任，他就能顺水推舟，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你，哪怕明知你这是嘴上的客气话。

桂永清是官场老油条，堪称玩人的九段高手，投机钻营步步为营，拍马屁手段花样翻新，所有上司和他相处感到极度舒适，他几次在蒋总裁和夫人宋美龄面前稍使手段，就能让领袖和国母热泪盈眶，把他称为黄埔之楷模。李宗仁对他的机灵聪慧非常欣赏，宠爱有加，在黄埔便收入账下，成为心腹大将，得意门生，又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他，成为门徒至亲关系。

国民党以貌取人，挑选了一批人模狗样的伪君子，表面上人才仪表，相貌堂堂，其实人阴险狡诈，极端自私，他们在总裁面前如驯养的小狗小猫般温驯，转过脸来就成了虎狼，而且个个是只进不出的貔貅。桂永清算是出色代表。它是人精，为人极度贪婪，贪生怕死。此次兰封会战之失利，十几万大军未能歼灭土肥原贤二部，桂永清要负一大半的责任。

桂永清离开88师，龙慕寒悄悄去见老上级宋希濂。宋军长告诉龙慕寒，桂永清一贯的手法是两头瞒，上下骗，所有的责任推给别人，所有的好处自己独吞。兰封失守，蒋介石给桂永清下令，必须拿下兰封县城。桂永清要给你上一个紧箍咒，用你先定军心，激发斗志，收复失地，挽回颜面。

龙慕寒说，桂永清向我保证，他要向校长解释清楚这一切。

宋军长默然良久，点点头，感叹道：这正是桂永清的聪明过人之处。此战如胜，你再也难归还我第七十一军了。

龙慕寒突然明白，官场深似海，谁也无法掌握自己命运，就像你无法决定自己生死一样。他站起身来，对昔日的长官深深鞠了一躬：宋军长，如今我龙某人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死抗战，奋勇杀敌，不成功，则成仁……。

最后，他还是让龙慕寒替他背了黑锅，自己金蝉脱壳，只是受到撤职处罚。桂永清后来官运亨通，官越做越大。抗战胜利后担任了海军总司令，一级上将，被列为国民党四十五主要战犯之一，54岁病故台湾。

拿下兰封县城，土肥原西窜，目标直指开封。蒋总裁还在开封指挥兰封会战，如果北日军直捣龙心，俘虏总裁，大宋朝的靖康之耻将会重演，那将是不堪入目的结局。

龙慕寒率队追击，他要紧急救援开封，保护校长。刚出兰封县地界，却被87师拦住了去路。

龙慕寒勃然大怒，冲着阻拦的第87师士兵破口大骂，但是无论他如何叫骂，第87师的官兵就是不肯放行。

龙慕寒一怒之下，掏出了配枪，指着阻拦的官兵大声喊道：“再不让开，老子毙了你们。”

“哟！汉臣兄的火气不小呀！”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第87师的士兵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只见远处一群军官大步向着这边走来，为首两人全都身穿中将军装，这两人分别是第71军军长宋希濂，第87师师长沈法藻，刚才说话的正是宋希濂。

龙慕寒看到以前他的顶头上司，前天又刚刚见面交心，心里如稀重负。龙慕寒连忙收起了手中的配枪，笑着迎了上去，说道：“荫国兄，思鲁兄，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呀！”宋希濂字荫国，沈发藻字思鲁。

宋希濂只是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一眼龙慕寒，一脸冷笑：“汉臣兄真是威风！竟然对着自己人拔枪动刀，你有这个本事怎么不去和小鬼子耍威风。”

龙慕寒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老脸憋得一片通红，宋希濂虽然是龙慕寒的军长，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龙慕寒留了，龙慕寒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不过宋希濂毕竟是他的上司，龙慕寒就算心里有气，也没敢吭声。

宋希濂随口吩咐道：“给我拿下！”

两名宪兵立刻冲了上去，一把将龙慕寒摁住了，缴了龙慕寒的配枪。龙慕寒挣扎着抬起头对着宋希濂喊道：“军座，你这是干什么？”

宋希濂看着一脸懵逼的龙慕寒，又扫了一眼在场的第88师的将士们，大声喊道：“你身为第88师师长，不遵军令，擅自撤退，导致兰封失守，罪不容赦。奉委座令，就地撤职，移交军法处法办。”

龙慕寒听到这话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这时宋希濂掏出了一战纸，展开了举到了龙慕寒眼前，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逮捕令，仔细看看！”

慕韩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宋希濂手中的这份命令，果然是逮捕令，这份命令后面的署名赫然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虽然并非原件，龙慕寒不敢质疑命令真伪，因为宋希濂绝对没有胆子敢伪造老蒋的命令。

龙慕寒努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连忙大声喊道：“我对校长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望你看在同窗一场，向校长求情，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宋希濂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龙慕寒的肩膀：“汉臣兄，校长那里我会尽力为你求情。只是这次兰封失守，使得我军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局面，校长这次是动了真火了，得有人负责。我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汉臣兄勿怪。”

宋希濂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似乎不愿意再和龙慕寒多言，摆了摆手：“带走吧！押赴汉口，交军法处论处。”

刘汉山是从解放区的杨师长那里打听到龙慕韩被逮捕法办的消息，他火急火燎赶到汉口的时候，已经是六月。托人打听得知龙慕寒关在武昌洪山陆军监狱，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下达最后裁决，定于6月17日对龙慕寒执行枪决。

刘汉山连续三天，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一口水没喝，一块馍没吃，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托人找关系，希望能走进监狱里，看龙慕寒一眼，听他有什么招待，他好去办理。但是，陆军监狱内外戒备森严，铁壁合围，不要说他这个九尺高的大男人，就是一只鸟也难飞过那道青砖高墙。

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随着江水涟漪不断起伏的一页页扁舟，刘汉山感到自己那么渺小，无力。原来总认为自己力量强大，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降服不了的对手，没有过不去的沟坎。如今来到武汉，在中央军和政府官员面前，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竟让万丈豪情灰飞烟灭，断崖式一落到底。在武汉这个大世界里，似乎每一块石头都是你翻不过的高山，每一条水渠，成为鸟游不过去的江湖海洋。

晚上，刘汉山回到“江边人家”饭馆，看到一个身体壮硕的二十多岁青年男人，像刚从垃圾站干完活儿一样，浑身肮脏邋遢，路人唯恐避之不及。刘汉山身高力不亏，饭量惊人。他坐在一个面摊前，要了五碗汤面，还有几个热菜凉菜。看到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那个邋遢年轻人眼里露出惊喜，想凑上来，可又犹豫不定。刘汉山早就注意到他了，知道这是衣兜里没钱，肚子在挨饿，可有放不下面子要饭吃。刘汉山给他摆摆手，那人坐在刘汉山面前。

“吃吧，我吃不完，你给我帮个忙。”刘汉山一边吃面，一边示意年轻人。刘汉山很注意说话的技巧，好像是请人帮忙干活，人家不吃不够意思似的，年轻人端起碗，也就不客气了。那人饭量也大，刘汉山看不够，又要了五碗面，又要两坛醪糟米酒。

“我看你不是平常人。”刘汉山喝了一口酒，看那人已经吃了八分饱，直指要害。

“大哥你眼真厉害，能把人心底看穿。实话实说，我是当兵的，而且咱俩见过面。”

此人就是88师警卫连长鲁二虎。

鲁二虎和师长龙慕寒虽是上下级关系，却情同父子。鲁二虎商丘人，早年当龙慕寒勤卫兵。在上海与日军作战时，龙慕寒救过二虎的命，二虎也救过龙慕寒的命。龙慕寒这次遭难，以前的亲朋好友远远躲开了他，不出面施救尚可原谅，如宋希濂一样翻脸不认人也在情理之中，更可恨者有人就此落井下石，向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揭发龙慕寒各种罪状。堂堂的中将司令，最后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