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扬在我家住了一个晚上，是跟父亲睡的大床。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三，吃过早饭后，周扬说准备回家。

母亲悄悄地把我拉到房间问：“你们俩怎么商量的，这第一次来，说正式又不正式。说不正式又正式，大年初二来的，又带了酒。叫我怎么办？到底是包钱给他，还是不包钱给他。”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哪里知道这么个礼节东西。”

母亲又说：“现在是新社会，新事新办。一切随你们自己。”

母亲看了看周扬带来的东西，又口头大概算了一下东西的价格，说：

“这样吧，包他60元钱，远多于这些东西的价了，60元也是个吉祥数。”

我说：“我不懂这些，也不管这些。一切您老作主呗。”

说完，母亲就用父亲写新年对联剩下的红纸撕了一小块儿包了个60元钱的红包揣在棉袄外面褂子口袋里。随时准备包给周扬。

其实，我知道母亲嫌周扬过年来带的东西少，而且还带的红酒。

正式走丈母娘家的，至少要带烟和酒，俗话说：烟酒不分家。但是母亲也理解，毕竟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本着不白吃别人的东西，所以母亲回包周扬的红包。

周扬起身要走时，母亲把红包给周扬。

周扬不要，母亲说这是规矩，最后他收下了。

周扬当着我父母的面，正式邀请我去他家玩。

我看看父亲，又望望母亲。不知道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但我想反正假期还有好几天，正好闲在家里也无聊，去就去呗，看看他家咋样。

于是，我同意跟他一起去他家看看。

父亲没有吱声，母亲有些不高兴。

母亲轻声对我说：“去也行，晚上回来。别在人家那儿住。”

我说：“那么远，一天走个来回。多累啊。”

周扬家离我们家有好几十里路，没有车，全靠走。比我们上街还要远。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同学周末约好上街去玩，中午去，下午回来，晚上回到家，我的脚走得肿老高，痛得我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

这周扬家还在街的东边，比上街还要远好一段距离。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听之任之。当然母亲对我也还是很放心的，从小到大，我都洁身自好，是从不闯祸的。

在我们家闯祸最多的就是二姐，自然二姐挨打也是最多的人。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坏，有一次用牛鞭把二姐全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那是因为二姐不争气跑到别人家菜园里摘黄瓜，被那家女主人逮个正着，让人气愤的是二姐还是听了同村里别的姑娘的怂恿，更让人可狠的是那家人对二姐不依不饶。最后父亲气得实在不过，就用牛鞭狠狠抽了二姐一顿，那家人才没再到家里来吵来闹。

随后，我和周扬动身前往他家去。父亲和母亲把我们送过桥后，还一直站在桥头目送我们。

我们村是个大村，大部分人家都姓王，一条清澈小河自南向北贯穿全村，河的东面就叫王东村，河西面叫做王西村，河上有两个小石板桥把王东村和王西村连接起来。我家在王东村，每次回家必须经过村中的这座小桥，跨过小桥就到我家了。我家就紧挨着村中的这条小河，一年到头，我家淘米洗菜洗衣服都在小河里。

村中的小河，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河岸垂柳就像姑娘的长发一直延伸到河里，柳树的根须像巨大的脚掌从岸上蜿蜒攀伸到河里。小河像母亲一样养育滋润着两岸的乡亲。一年四季，每个清晨，都能看见家家户户的男主人，挑着水桶来到河边挑桶，一担一担地把自家的水缸挑满为止。夏天清澈的小河满满当当，是全村天然的游泳池，男女老少，热很了，热得受不了，一头扎进河里，一会儿就凉快了。尤其是两座桥下的阴凉处，天一热，这里嬉闹声不断，伸头就能看见十几岁到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在这儿学游泳，学划水，有的还站在水里打水仗。冬天，寒风刺骨，碧绿碧绿的河面上冒起一阵阵白烟，小河宛如一个仙境。今天昔日清澈多情的小河早已不见，代替她的是一条没有灵性水泥彻成的沟渠。但是家乡温柔的小河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是我对故乡最美好的记忆。

我和周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地很快就来到他家。他家在街东边的省道附近，下了省道，再一小段土路就到他家了。交通很是方便。

来到他家，一眼看到他家的房子，我几乎不敢相信，竟然还是土坯房子，房子还有几处裂缝，房子四周还用几根粗木棍抵着。

我问周扬：“为什么房子要用粗木棍抵着。”

周扬回答说：“为了防止房子倒。”

周扬还告诉我说：“夏天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躲到饭桌下面，怕风把房子刮倒了，打着我们。这时候，我妈就会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求老祖先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

想想周扬的父母，也确实不容易，周扬弟兄五个，全是男娃，既要吃饭穿衣，又要供他们弟兄五个上学，还得筹钱娶媳妇。

一样来自农村的我，对农村的辛苦，感同身受。

我父母拉扯我们姊妹五个也是不容易的。听大哥说，以前我家不住在现在这个村，住在我们村西边的另外一个村。有一年发大水，把家里全淹了，房子倒了，家里一贫如洗。后来，父亲母亲带着哥哥姐姐搬到王村来住，刚开始是租住别人的一间小房子，床连着锅灶，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要命。后来，父母省吃俭用买下了这一间小房子，再后来，换到现在的住处盖了三间一半砖一半土坯的房子，在我读初中的时候，一年秋天，父母又把三间房子进行升高，把三间房的土坯和旧砖全部换成新砖，并加了一层阁楼，三间屋的阁楼全是防潮防湿的好木料，阁楼上堆满了粮食，母亲说：“我们家孩子多，遇上荒年、灾年，有了存粮，不会挨饿。”那时候，我们家是全村人口最多的人家，大哥大嫂生了4个女儿1个儿子，光大哥家就有7口人，加上父母、姐姐，共有十多口人。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大哥大嫂，还在紧挨着三间房的西边盖了二层楼房，当时全村有楼房的人家并不多。

不管怎么说，我家的居住条件比周扬家好多了，我们村土坯房也是极少极少的。

周扬家兄弟五个，周扬排行老四，大哥二哥都已成家，并单门独户了，三哥在部队当兵，五弟还在上高中。

自我和周扬来到家里后，他父母就开始烧中饭了，他母亲在灶上切菜、炒菜，他父亲在灶下烧火。

午饭烧好，开始吃饭。

他父亲喊道：“吃饭，吃饭。”

听到喊声，我和周扬从房间出来。

看到桌子摆了满满一桌菜，我一眼扫过来，竟然没有一碗我爱吃的菜。每碗菜都没放辣椒。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我没有一点食欲。

坐在周扬的身边，我轻声地问周扬：

“为什么都没有辣菜，也没有辣椒酱，豆腐乳？”

周扬说：“他父亲不能吃辣的，所以全家都跟着不吃。”还说没有辣椒酱。只有豆腐乳，豆腐乳也不辣。

城市农村，家家户户到了冬天都要腌制辣椒酱，周扬家竟然不腌，让人不可思议。

后来，我只有就着没有什么辣味的豆腐乳吃了一点饭。

在饭桌上，周扬父亲对我说：“我们家的房子破，要倒，你们家的房子比我们家好多了吧。”“你们家那儿有田有地，一年到头都有收入，我们这儿田少，没有地，收入少，家里穷。”他父亲说了很多他们家穷的话。

我们家那儿确实比较富有，土坯房子是极少的。我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我只说：

“我们那儿有田有地，我们家有十几亩田，还有头十亩地，家里养有猪、鸭、鸡，什么都有，只要人不懒，家家都有吃有喝的。”

后来周扬告诉我说：“他们家粮食不够吃，每年的上半年都要外出借粮食吃，等新粮打上，再还给人家。”

这在我们家那儿是不存在这种情况，家家户户都有存粮。

人都吃不饱，更谈不上养猪、养鸭了、养鸡了。

一个“穷”字，是周扬家留给我的最深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