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喜欢吗?
丑?怎么就突然丑了?
申姜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敢大意,聚精神侧耳倾听。
叶白汀:“申百户先前同我聊过些案,者长随交待, 昨日一整天,者都在妙音坊,午前人开门就去了,入夜很晚才走, 午饭晚饭都是在那里用的,午饭没什么异常,申末, 晚饭上桌, 者不知怎的有些不快, 这一席一筷子没动,一个辰, 长随看着主子脸色,又叫了新一席, 菜色十分丰富, 比如文思豆腐, 西湖醋鱼, 三脆羹……烧鹅。”
他用镊子在者胃里夹出一小块略硬的东西,拿清水一冲, 人也能认清楚了,这是一块尚未消完的小骨!
申姜心道好家伙,妙音坊烧鹅一绝,是招牌菜,先腌烤,小火慢来, 在炉里几乎要放三四个辰,出来焦香扑鼻,皮酥渣,连骨都是脆的,有候吃下去都没发现自己咬了块骨。
叶白汀将小骨放到一边,继续:“戌中,者从妙音坊出来,去医馆寻大夫常山,为了身上的病,完事大约在亥,上了马车没多久,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回家,让马车往自己名下的铺子。这段路程并不久,者下了车,长随发现车内小桌上备的糕点少了块——”
“花生酥。”
他的镊子上,多了块花生碎,仍然是从者胃里捡出,个不大,边缘也不算清晰,但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花生。
“东家来了,铺子上下不敢马虎,纵是夜深,也殷勤的打理房间,上了茶——”
这一次叶白汀夹出来的茶叶,就几乎是完整的,没有太多消侵蚀了。
“除却体质特殊病特殊,我们大分人食物的消过程是一样的,半个辰内,胃里的食物变软,外形完整,一个辰到个辰,食物开始移向十二指肠,三个辰以内,胃里都有食物残渣,尤其不易消的质硬之物,三个辰,胃排空。”
叶白汀总结:“者在妙音坊用的晚饭,到现在除了一块小骨,什么都看不到,马上车用的花生糕残渣并不完整,只花生碎明显易见,铺子里不小心随茶水喝进去的茶叶形状完整,比者的间线,他应该是用了茶水之,半个辰左右遇害。”
申姜这可精明了:“罗安说者晚饭在戌,从医馆出来往回走,已是亥,到了铺子,也并没有立刻休息,深夜过来,总得和掌柜管事说道说道,人也要临准备么,等一切妥当,郡马在卧房更了衣,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说要睡觉的候,已经是子了!那茶就备在房间里,郡马定是在这个候饮的,所以他一定在丑!”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神探附身,再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所有人都得深深拜服,目光赞赏!
他抱着胳膊,扬着下巴,非常自信的看着面前个人,却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句你好厉害……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我们要找一个,在这个间可以随意出门的人。”
叶白汀看着他:“花柳,还有食管灼烧,看间应该是同一个期发作的,食管灼烧并不来自机体病,那就很可能是外来的。”
仇疑青目光沉邃:“你的意思是……毒?”
叶白汀颌首:“非常有可能。但这个毒毒轻微,人体影响并不大,者自己可能也没有察觉,下手人的目的,就很微妙了。”
仇疑青:“者半个月前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很要。”
叶白汀点:“凶手的局,可能布的比我们想象的更久。”
申姜:……
不是,你们就没看到我刚刚帅气的样子么?精确的亡间一点都不要么,为什么你们可以随便就聊的了!
不,堂堂百户不能掉队,得让领导知道他的要,申姜立刻提出犀利质疑:“你说凶手之前下了毒?那既然有机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要费这一道事?”
仇疑青目光怜悯的看向他:“你知道,投毒杀人其实很危险么?”
叶白汀就更直接了:“凶手要杀人,也要隐藏自己,利益最大,才是聪明人的追求,你刚才——”
是把脑子也一起吐出去了?
当着领导的面,有些话他没说,但申姜‘听’的很清楚。
他错了,的,他现在才想到,越是毒剧烈的毒药,来源控制的越紧,官府越方便查,越是毒剧烈,者表现越夸张,说当的惨叫抽搐了,尸体的样子根本骗不过人,且本案凶手仪式感这么强,心内恨意定然滔天,如果简单粗暴的把人毒杀了,怎满足?
“也……也是,可能凶手当动手并不方便,可能暴露……”申姜赶紧给自己把话往圆了说。
叶白汀和仇疑青已经不再看他,继续面面讨论——
“如果凶手在布网,下毒是关键的一环,那他|她布了个什么样的网,目的是什么?”
“如果毒非凶手所下,那他|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机,并且善加利用,方才有案发生?”
“不管是哪一种——凶手一定是者身边的人。”
“且消息灵通,盯人盯得很紧。”
申姜:……
叭,猜不到还是乱发言了,可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咦?”
叶白汀和仇疑青齐齐看过来:“嗯?”
申姜:“我突然想起个事,就半个月前,庄夫人不是办了场秋宴?客人非常多,郡主夫妻都去了的!”
叶白汀:“庄夫人?”
仇疑青:“户右侍郎徐良之妻庄氏,以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著称,京内女子其颇为推崇,人前称庄夫人。”
叶白汀便明白了,社交达人啊。
申姜:“指挥使说的,庄夫人最善交际,家里中馈打理的好,人也热好客,爱办小宴,喜欢揽各种事,生平最推崇四个字——夫人交际。徐大人不像郡马一样,烂泥扶不上墙,要啥啥没有,吃啥啥没够,是正经进士出身,就是不怎么说话,总是得罪人,全靠娶了这位夫人,各种上下经营,仕途才得以顺畅……”
叶白汀:“这场花宴,有者熟识的人?”
“那可太多了,圈子里的人就那么些,混久了,谁不认识,出去谁不说声熟人?”申姜想起那日徐府前车水马龙的热闹,“云安郡主也去了的,好像席间还出了点事?”
叶白汀:“什么事?”
申姜摇了摇:“不知道,夫人圈里总有些是非,好像庄夫人和云安郡主早先就有龃龉,那段间北镇府司忙成那样,都没关注,我也就是和人聊天听了一耳朵,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排查吧。”仇疑青道,“先摸查者当日的间线,云安郡主那边是否有异,再是席间大大小小的所谓‘意外’,有人投毒,必留下痕迹。”
申姜立正礼:“是!”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搓了搓手,眼角瞟向叶白汀:“那什么,这回这个和者有染的,不也可能是男人?”
“不,沈容华喜欢女人。”叶白汀没答,仇疑青先说话了,且话音极其笃定。
申姜就不懂了,为什么啊!
叶白汀见申百户实在可怜,善意提点:“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申姜一脸懵逼,啥?他说过什么了?竟然无意之间说破了理么?为什么他自己不记得了!
仇疑青话音冷漠至极:“宗室嫁娶,事先了解方品。”
这个申姜懂,说宗室,就是寻常人家嫁娶,也得先私下打听打听方脾气秉呢,可你打听,人不瞒么?没准早准备好了,就不表现出来呢?
叶白汀一看他就没明白,一脸‘怎么没笨你’的嫌弃:“宗、室。”
皇家的人,和寻常百姓怎么可能一样?没什么必要,人不查也就算了,人要查你,说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了,你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能查出来,每个人的生长轨迹都是有逻辑的,如果喜欢男人,那在少年期定有不同表现,专门干这种事的人眼光老犀利了,怎看不出来?
你也说过,云安郡主得太皇太青眼,她都这么受贵人视了,婚嫁大事,下面人能不当心?
申姜:……
总算想透了,啊,宗室和普通人能一样么!听闻云安郡主选婿,太皇太放出话来,说家才学都不要紧,只要郡主中意,郡主当年纪小么,就想找个喜欢的,脸长得好看的……
现在听娇少爷分析多了,他也隐隐明白了,为什么这沈华容能做郡马。云安郡主成亲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先帝尚未驾崩,宫中局势和现在不一样,每个上位者的喜欢偏好,都是人做手脚的灾区,云安郡主或许只想嫁个一生一一双人的好郎君,她的父母可能更期待有个前程似锦的亲家联姻,宫里没准想推过去个自己人,好拿捏的,钉子也好,武器也好,总得有用,最差最差,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能成为自己的弱点……
看得清的人未必不知道沈华宫有几斤几,什么能耐,可几方角逐下来,没办法,人选只能是他,只他合适。
脑子里转完,申百户不胜唏嘘,心说聪明人心眼太多,他是玩不转,还是这诏狱好,没人敢嫌弃他,抬眼再一看,娇少爷已经收集整理完所有证据,连验尸格目都理完了,现在正准备把刚刚剖出来的胃放回去。
他先穿好针线,用镊子把胃袋缝好,再双手捧着,放回者体内,刚刚怎么剪剖出来的,现在就怎么缝好,连接的血管,包裹的肌肉层,一根一根,一层一层,竟这么利落的缝好了!
最除了者肚子上这条线,好像一切跟之前没什么区,穿上衣服哪哪看不出来了!
申姜下巴微张,好久都合不起来,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简直鬼斧神工,娇少爷诚不欺他,他今日还大大开了眼界!这是人能做到的事么?娇少爷怎么就记得那么精准,完成的这么闲适,好像不是在剖尸,而是展现一种特殊艺术!
再看旁边,老仵作商陆眼睛更亮,好像里燃着火,狂热又激动的看着娇少爷,要不是现在旁边没人,他没准都直接跪下来磕,大喊迎接神仙了!
做惯了的工作,叶白汀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所有缝合完成,验尸结束,他摘下手套,将白色覆尸布拉过者顶,拿着手套,来水盆边清洗。
顶往南有一盏壁灯,仇疑青身影正在灯前,斜斜罩过来,高大颀长,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似乎是赶巧了,正在旁边,仇疑青便也微微倾身,很顺便问了一句:“可喜欢?”
距离有点近,叶白汀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就像是路过偶遇,在某个特殊的地方穿梭了一趟,有气味扑面而来,挂在衣服上,随他走了一路,来到了面前。
人生中总有一些味道,不管多淡你都能辨认的出来,那是怀念,是记忆,是孤独温暖的那些年,比如生在蜀地的叶白汀,他而言永远能第一间辨认的味道,就是川菜的麻辣鲜香。
京城里……竟有味道这么正宗的川菜馆子?
走了下神,回答就慢了一拍,叶白汀知道仇疑青说的是手套,唇边噙起微笑:“多谢指挥使,解了燃眉之急。”
仇疑青:“喜欢就好。”
二人一个低眉,一个侧首,一个身影高大,将另一个完全罩住,看似平平淡淡没什么营养的话,却萦绕着某种不可说的氛围,显的人那么多余。
申姜还不确定自己是走还是留,那边特殊气氛已经结束,好像一切都是错觉,仇疑青走了过来,面色冷肃,气场冰封,哪里有方才半点温柔?
“明日该做什么,都知道了?”
申姜:“是,属下明白!”
那边商陆已经瞅着机,凑到了叶白汀身边,抢过他手上的活儿:“您歇着,我来!”明知道现在有上司在,不太方便多说,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尽量压低了声音,“您这手艺,简直鬼斧神工,咱们大昭一份!到底是怎么剖的,最那针又是怎么缝的,我都没看清……”
叶白汀:“想学?”
商陆眼睛更亮,倒是挺直爽:“想!”
叶白汀唇角微勾:“下次再让你见识点新东西。”
商陆:“那……”
叶白汀:“闭嘴,不许问。”
申姜这边,差不多把明天全工作顺了一遍,都没见上司表有半点松缓,心都悬起来了:“指挥使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仇疑青:“竹枝楼的菜不错,明日可犒劳属下。”
“啊?”申姜一愣,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了,他挠着脑勺,可谦虚了,“属下们职责所在,不敢贪功,多谢指挥使体恤!”
说完就见指挥使眼底有杀气。他明明态度已经够好了啊,说话的人不都这么说?为什么感觉上司一点都不安慰,反而想杀了他?
仇疑青:“补你这脑子,猪都委屈。”
申姜:……
仇疑青:“那里的菜偏辣,少喂点,伤身,能勾起食欲即可。”
艹。
申姜明白,又自作多了,指挥室要犒赏的哪里是他,分明是娇少爷!只有娇少爷!还记着人家瘦,怕吃的太辣伤肠胃,‘勾起食欲即可’呢!
等等,不,为什么你知道娇少爷喜欢吃辣?他的……喜欢吃辣?但是吧,他不敢问,指挥使又不是娇少爷,可容不得他放肆。
更刻不容缓的事就在眼前,尸也验完了,分析也分析了,指挥使怎么还不走,还不走,他怎么送娇少爷回牢房?
到底升了官,申姜还是有些急智的,看现场还在收拾,就清咳声,看向叶白汀,眼色示意:“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能自己能清理干净?那我和指挥使先走了?”
叶白汀多灵的人,立刻道:“二位请便,属下恭送指挥使。”
不管心里怎么想,仇疑青也只能走了,大步越过叶白汀,只留了四个字:“早些休息。”
擦肩而过,他声音微沉,气息凝实,落在耳畔,不知怎的,耳根有些痒,叶白汀感觉他好像想做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做……气场也是的足,黑狗玄风见他路过,还退了几步,趴了前爪低了,似在代表是臣服。
不过跟着叶白汀的候,狗子可不一样了,又冷淡,又威风。
还是那条长长的路,狭窄,幽长,壁上烛盏只能照亮脚尖方寸,寂静无声,没有旁人,叶白汀在前面慢慢的走,狗子在慢悠悠坠着,不跑不叫,不远,也不近。
叶白汀一直在想案子,走的很慢,而且越来越慢,到最像走不动了似的,不知不觉停在原处……
突然腰被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软软的,力道一点也不,撞了还没走,像在小心翼翼的支撑他。
他垂眸一看,就上了黑狗湿漉漉的眼睛。
狗子见他看过来,人也没倒,立刻噔噔噔退几步,停住,冲他‘汪’了一声,声音不大,有一点点凶,像是在提醒他好好走路。
叶白汀就眯了眼。
你也不是那么高冷嘛……关心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心机法医计上心来,继续往前走,开始走的挺好,不疾不徐,速度合适,来慢慢的就慢了,越来越慢,突然间,左脚绊到了右脚,往旁边一歪——
非常危险,眼看就要摔倒了!
狗子急的不,立刻蹿上去,把身体隔在叶白汀和墙壁之间,似是想要替他挡住,摔疼了。
哪知等来的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人类的手。
叶白汀早就准备好了,怎么可能摔倒?顺势往下一蹲,直接把狗子抱在怀里,卡住——
小样,我还撸不到你了?
黑狗一脸震惊,直面感受到了人类的无耻,竟然还有种招式?可怜它被制住,四爪捣腾了一儿,不想咬人,又怕伤到人,动作始终收着不敢大,就……跑不了了呗,只能呜呜汪汪的挣扎。
“嘘——乖了,没事的啊,没事……”
叶白汀迅速狗子上下其手。他是法医,学过解剖,人体穴道有研究,再加上辈子云吸猫吸狗的各种姿势,拿下毛绒绒不在话下,他太知道怎么撸它们舒服了!
从上到下,眼疾手快一通揉,狗子已经从呜呜挣扎,变成了向他亮出肚皮,随他摸。
“喜欢?”叶白汀唇角翘的高高,“那以就扭了,嗯?喜欢我就说,那么高冷做什么……”
撸了一通狗子,叶白汀舒爽多了,倒是狗子有点害羞,把它送到牢门口就跑了,一步都没留。
叶白汀笑了笑,刚想推门进去,突然感觉有点不劲,牢门上……多了点东西。
听到他回来,申姜事先安排的人过来锁门,叶白汀假装扶了扶门框,把东西取了下来,待人走,才打开。
这是一张纸条,白软的宣纸,清浅的墨香,字写得很漂亮,是瘦金体,华丽的很,上面是一句邀约:君风姿斐然,吾心甚慕之,愿为友。
诏狱牢房里出现这个,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然而在叶白汀眼里,这才不是什么倾慕有思,社交交友,这是赤|裸|裸的展示和威胁。
在这里,什么人才能来去自由,在你门上放东西?锦衣卫可以,除了锦衣卫呢?
必然是更有心机手段,阴暗里也有办法凝聚力量的人了。
诏狱物资难得,说食水,你能弄到都算本事,再看看写字条的这位,上好宣纸,不炸锋的新笔,几乎没半点臭的墨香,哪样是凡品?
这个字条,就是故意向他展示实力,绝不可能是锦衣卫,锦衣卫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叶白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容,这诏狱里,竟然有囚犯比他混的还好?传这张字条,又是什么目的?
这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老仵作商陆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有官道,匪有匪道……这诏狱,静水流深,绝不太平。
这里环境特殊,思维不能等同外界,人这么辛苦,又是亮山门又是搭讪,看上了他什么?站在他背的申姜?还是他这手验尸破案本事?
不管是什么,心慕不心慕的都在其次,这个人,恐怕是有事需要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