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最珍贵的人
桌是八仙桌, 桌角下缘有一块很的破损,像是不心磕到的,不起眼, 也不容易被看到,但就木刺锋利程度言,很容易挂到衣服,眼下这个缺口, 挂到的并不是衣料,是一截麻绳。
不长,仅有两寸, 也不粗厚, 比起麻绳, 更像是绳的纤维,且颜色浅黄, 跟房间里的布置,尸体上的绳索, 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截麻绳在犯罪现场出现的很突兀, 若在外, 单拎出来能也并不觉得奇怪, 麻绳这种东西到处都是,活中并不鲜, 仔细看,就能认出来,这不是一般的麻绳。
它的质地一点都不粗劣,搓卷手法上乘,凑近细闻,会发现上沾染了焚香的味道, 不是房间里的脂粉和香料,是另一种,类似檀香的味道。
这个味道非常熟悉,昨天才闻到过。
仇疑青立刻就有了答案:“鲁王世灵堂的香?”
叶汀:“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昨日王府挂,亲朋族人过去,是上香表孝的,辈分关系不同,表现方式不一样,比如头上腰上脚上,孝帽孝带孝鞋,皆有不同,其中麻绳是用的最多的,别人不能在家没事准备这个,或来不急,王府就得提备好了,昨日王府从大往里,几乎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麻绳的影。
宾客没这规矩,只衣着言语注意些,上柱香就以,王府路长,只去过,就有能不心沾染上。
所以不用说了,凶手昨天必在鲁王府出现过!
昨日鲁王府宾客不少,女客并不多,鲁王府没有合适的女主人,且早在鲁王过世之后,鲁王府形势江河日下,慢慢的没有人愿意结交,也就世自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不他死了,儿女都拍手叫好,还给他唱大戏么?
说是热闹,其实昨天演出的就是两个戏班,再无旁人……
叶汀和仇疑青视了一眼。
“看来申姜不必去排查别的线,寻找接了两个死单的女人了。”
“这个人,就在我们过的嫌疑人之中。”
再去看尸体,叶汀又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凶手这一次,有些着急啊,她不但没有换衣服,直接到这里来赴约,还改变了杀人方式。”
仇疑青:“何解?”
“这里,这里,这里——”叶汀指着尸体上的鞭痕,“这些,是死后伤。”
仇疑青立刻懂了:“尸体并非死窒息?”
“死嘴角有沫,鼻间有血迹,比起特殊的绑缚姿势导致缺氧血肿,这次的死,很能是中毒,”叶汀看了看桌上的茶,“凶手大概一到这里,就先给死下了毒,然后没有过多铺垫,迅速进入游戏,和两次一样鞭打,吊起来,割掉器|官……”
“照规律,凶手把死吊起来之和之后,都是进行鞭打的,当然这个行为,在死眼里能是‘调|情’,凶手这次有些心急,加速某些步骤,或直接省略,动作快了一些,应该没想到,死被吊起来之后,她再次进行鞭打的这个过程中,他就已经死了。”
凶手改变了杀人方式,从准备充足,从容不迫,带着一点享受和惩罚成功的满意,到急匆匆的完成了这个过程,为什么?
叶汀若有所思:“为什么郑弘春必须死,且必须得是昨天晚上就死?”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凶手难受至此?
仇疑青:“卸尸吧,剩下的去再看。”
“也好。”
叶汀这边刚应声,外申姜就过来了:“少爷,指挥,还真找到了一个人!”
仇疑青:“谁?”
“李瑶,娄凯的妻!”申姜指着外,“一街之隔,一炷香就能走到!”
叶汀和仇疑青视一眼,这么微妙……当然立刻问话了!
但犯罪现场有点不合适,仇疑青朝屋里的锦衣卫下令:“你等在此勘察收尾,务必细致仔细,死尸身稍后直接送仵作房!”
“是!”
二人随申姜走出院,拐上街道,转了两个方向,就看到了李瑶。
京城的早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街道两边支起了卖早点的摊,卖包油条的,烧饼馄饨的,自然也有卖豆腐脑的,李瑶胳膊上挎了一个篮,就站在卖豆腐脑的摊。
不说她在本案中的嫌疑程度,就说她丈夫新死,按规矩来说也是得少出,需在家为丈夫守灵,她没有,一点不怕别人诟病,还来买豆腐脑?
叶汀仔细看了下,李瑶在服丧,肯一身素缟,发间也簪了花,但这件衣服非常干净,褶痕很新,明显是新换上的,她腰间也别有麻绳,但她为丈夫治丧的这个麻绳,就没那么讲究了,颜色深一些,质地也粗糙很多,明显价格不贵。
李瑶刚买完豆腐脑,就被申姜给撞上了,言明不准走动,现在看到迎过来的两人,缓缓行了个礼:“妾身李氏,过指挥大人。”
叶汀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一时……未有看出任何不妥。
仇疑青则看了看她手中的篮:“出来买豆腐脑?”
李瑶垂眸,掀开篮上的搭布,让二人看了看,就是豆腐脑,没别的:“两位笑了,外爱好不多,最喜欢的便是这家的豆腐脑,别人家的一向不吃,如今他遭横死,还未下葬,妾身想着,至少这几日,能走一走买一买,让他尝尝味,也算全了我二人的夫妻情义。”
这话说出来就更奇怪了……你和娄凯,能有什么夫妻情意?
叶汀过她几次,完全能看得出来,李瑶并没有斯德哥尔摩的症状,她娄凯应该是怀有巨大恨意的,只是这份恨意被世情规矩,被她的内心层层禁锢,让她做不出来更多的事,情意二字,他不觉得有多少。
他没直接问,只道:“昨夜你在何处?”
李瑶浅浅一笑:“外新死,妾身自然是在守灵。”
叶汀视线滑过她一丝未乱的发鬓,隐有血丝的眼睛:“守灵很辛苦吧?昨夜睡了多久?”
李瑶叹了口气:“叫公笑话了,妾身一向胆很,夜里吹个风都害怕,如今外去世,更是难以安寝,昨夜风有点大,妾身几乎没怎么睡。”
叶汀:“逝已矣,夫人还是多顾惜自身,莫熬的太厉害。”
李瑶垂着头,声音温柔:“许久了就没事了,妾身还有女儿照顾,也不会允许自己悲伤太久。”
仇疑青则直接问:“郑弘春死了,你知道么?”
李瑶愣了一下,很明显:“谁?”
仇疑青:“郑弘春。”
李瑶反应了反应,才笑的意味深长:“哦,是那个恶心的男人啊。”
“你好像并不惊讶。”
“惊讶不惊讶的,也同我没什么关系,”李瑶唇角弧度讽刺,“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为什么这样想?”
“他妻和妾身很像……”
李瑶这下不仅唇边笑容讽刺,连看向仇疑青的视线都带了讽刺:“有些伤不在脸上手上,外人能看不出来,经历过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高高在上的尊贵男人们,又怎会注意这些?”
叶汀:“你知道马香兰和你一样,经常被丈夫虐打……”
李瑶突然反问:“郑弘春什么时候死的?你们来寻妾身……难不成他刚死不久?”不等方答,她又笑了一声,“那你们来寻妾身,算是寻错了人,不如去寻一寻鲁王府。”
叶汀感觉这话有内情:“为什么这么说?”
李瑶看了看路:“这里离我家稍微有点远,路很长,如若二位不弃,便听一听妾身听来的故事吧。”
叶汀和仇疑青视一眼,又是故事?
李瑶已经率先往走:“有这么个姑娘,虽是庶女,命很好,下来没了姨娘,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会苛待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孩,左右到了年纪,一副嫁妆的事,还能为家族带来联姻好处不是?姑娘长到两三岁,竟然和嫡长女非常像,讨了祖辈的喜欢……你道祖辈为什么喜欢她?她那嫡姐相好,十来岁就和鲁王府订了亲,那是天大的福气,姑娘同她长的像,日后岂不是也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族谱一改,姑娘就记成了嫡母名下的女儿。 ”
听到这里,叶汀和仇疑青也猜到了,这是盛珑的故事。
“家中嫡母并不是喜欢她,嫡姐同这个妹妹非常亲近,总把她带在身边,非常疼爱她,好东西都会同她一起分享,她顺风顺水的过着日,过的比别人家嫡女还好。”
“人都是会长大的,她慢慢发现,很不劲,后宅里有太多让人害怕的事,太多说不出来的脏心思,嫡母不亲近她,是不喜欢,也是没有心力,为父亲总会打嫡母,每隔半个月,嫡母院里都会传出浓浓的药味,疼爱她的姐姐就更怜了,明明嫁到王府,所有人都说高嫁,所有人都说她很幸福,所有人都在羡慕她嫉妒她,每她去王府住时,看到的也都是姐姐的笑脸,姐姐日其实并不好过,她也在承受世的虐打。世不但打姐姐,还打姐姐的孩……”
“她那么好那么好的姐姐,那么爱的外甥女,竟然有这种遭遇……怪不得每去王府住的时间,都必须姐姐安排,不以心血来潮,原来是为姐姐每挨了打,都需修养!妹妹先是很害怕,之后就是愤怒,她很想做点什么,甚至准备好了,做点什么,阻止她的仍然是姐姐,姐姐勒令她不管这些事,还叮嘱她如果遇到,就带着外甥女离的远远。”
“妹妹不服气,长了心眼,自己慢慢观察,发现姐姐只是不她说,为喜欢她,疼爱她,姐姐不想她有任何烦恼。姐姐很痛苦,也想反抗,也曾家倾诉,嫡母非但不帮忙,不愿在父亲帮姐姐说话,还劝她忍耐,为嫡母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她认为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又打不死,忍忍就过去了,还说谁家男人没脾气?没脾气的没出息,有脾气的才叫男人,让姐姐乖顺一点,好维系两府的关系,一旦出了岔,别说保不住自己,保不住娘家人,许连儿女都保不住。”
“妹妹知道的越多,越接受不了,她同情姐姐的痛苦,理解姐姐为孩计的想法,既然有些事情根不能有缓和的余地,不如就去解决问题本身,她便设计了一个局——一个杀了禽兽姐夫的局。”
“她很聪明,后宅浸淫多年,她过这个世界的黑暗,比如父亲房里消失的一个个丫鬟,鲁王府从后头角抬出去的一具具尸体,她知道怎么知人善用,借势谋人……她还是太稚嫩,她的局在即成功的时候,世被突然叫走,她也被人发现,一剂药迷晕了过去。”
“一场大动作,换来的是两处危机,妹妹被掳走,王府里的局被世认是姐姐做的,那一次世下手尤其的很,姐姐身上的血,湿透了裙……自那之后,姐姐便了大病,怎么也养不好,大夫诊脉说,药石无医,只能看自己扛多久。”
“妹妹很幸运,在被送去青楼的当口,被人救了,但她已来不及到王府澄清一切,姐姐的伤害已经筑成……很讽刺是不是?她明明想救人,最终连累的,还是这个人,如果她不作为,姐姐能过的苦,熬的难,至少不会一下病危。更讽刺的是,姐姐病重,姐夫竟盯上了妹妹。”
“姐姐哪里会同意?她这辈已经一眼看到头,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长的跟她那么那么像的妹妹,不应该吃这个苦,妹妹的未来还长,应该寻个平常男人嫁了,这个男人不需位高权重,也不需家财万贯,只是个善良温暖的人就好,她们会相濡以沫,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孩们不听话,时不时总顶嘴,她这一辈平安顺遂,和喜欢的人首共老,永远不知道被伤害的苦……”
“姐姐奋力反抗,丈夫不会听她的,娘家更不会,她只能咬紧牙关,扛着丈夫毒打,也想多熬几年,熬到妹妹到了年纪,必须嫁人……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娘家和丈夫早已达成共识,根本不会允许妹妹出嫁,哪怕过了二十岁,拖成老姑娘,也得守着这个坑,维持这一姻亲!你一个大夫摸了脉,断了死期的人,一年死不了,两年死不了,三年四年难道还死不了?总有你去的时候,你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妹妹亲事订下,嫁给你丈夫的那一天!”
李瑶声音飘忽,像无根浮萍,风吹到哪,就只能落在哪:“你看,世间就是这般不公平,女人的命就是贱,没人护着,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苦不堪言,有人护着,结果也一样,只不过一个人的苦,变成了两个人的苦。明明做坏事的是男人,女人死了,他们照样能花天酒地,为所欲为。”
“妹妹不管有多聪明,有多少决心,在这件事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教训,姐姐的伤害都早已注,她救不来,她连自己的路,都没那么确了。一天一天,她被世事磨的通透心硬,时常自己的悔意夜不安眠,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什么,能做到什么。”
“我过她的眼神,非常冰冷,她我懦弱的行为非常不齿,在避着人的角落骂过我,真的这样持续下去么?为什么不作为?为什么不振奋?说我还有女儿,不觉得她怜?问我有没有好好想过,如果日这样继续下去,我女儿会怎么样?”
“呵,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太多……人们总是告诉你各种各样的道理,给你灌输各种各样的概念,好像都很,他们从来没告诉过你,到底怎样做。”
“她那么自恃聪明,不也没发现,其实她自己也很怜。有些人活得不好,受了很多苦,会被很多不相干的人笑话,成为外的谈资,也有些时候,会成为别人的包袱。她的姐姐,就是她的包袱。”
“姐姐把妹妹当成另外一个自己,好好的疼爱呵护,是希望妹妹,也是希望这另外一个自己能过得好,妹妹得到了这么纯粹,甚至付诸命的爱,怎会不感恩,怎会不愧疚?她做不了姐姐的英雄,救不姐姐,至少当外甥女的英雄,为外甥女平一切事——包括她的烦恼,她朋友的烦恼。”
“她被她自己困住了。”
这话就很有指向性了,朱玥朋友的烦恼……
叶汀:“你的意思是……郑薇?”
“你猜?”李瑶没正答,唇角噙着浅笑,“人真有意思,有些人受了苦,想死,偏偏别人不让她死,有些人不想死,偏偏死了,有些人没能救身在苦难中的人,就想成为英雄,做别人的救世主……啊我家到了,妾身失陪了。”
李瑶推开:“若指挥怀疑妾身,掌握了证据,随时来上抓人,左右……”她笑了下,“妾身不管在哪里,都是逃不了的。”
黑色的大在缓缓关上,遮住了女人的脸。
叶汀和仇疑青视了一眼:“毫无疑问,李瑶说的是盛珑。”
“为什么,李瑶会知道?”
申姜之曾排查过嫌疑人的活轨迹,此二人并无明显交往,只鲁王世和娄凯的关系,在各场合大约过几次,若无深交,为何过往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些细节,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申姜都没查出来。
说都是杜撰,全部都是骗人的……目的为何?处心积虑编个故事,就为了减轻自己嫌疑,把别人扯进来?
叶汀认真想了想:“盛珑身上背负了姐姐死去的遗憾和愧疚,在人格上发变化,是有能的,但她真能为过度的背负和愧疚,愿意帮朱玥做一切事,包括除掉她手帕交,郑薇的父亲?”
仇疑青:“你有没有注意到,不管燕柔蔓,还是李瑶,她们讲的故事,总是缺失了点什么。”
叶汀点了点头:“嗯,燕柔蔓重点描绘了李瑶的半,没有之后的事,比如李瑶有个六岁的女儿,女之和女之后有没有什么困境,变化……人的改变,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李瑶变的坚强,真的是从她死了丈夫开始么?”
仇疑青:“盛珑的故事,也只重点讲了她和姐姐的感情,我不怀疑这份感情的真实性,我过类似的,非常纯粹,不含任何索取报的疼爱,不管盛家还是鲁王府,活环境都是复杂又压抑的,两家男人都有暴力倾向,一个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姑娘,真的能一点伤害都不受,幸福的长大么?”
盛珑被盛家特殊待的原,是长得像姐姐,那在鲁王府里,她会不会为长得像姐姐,遭受到其它的,特殊的待?
为什么姐姐的爱这么重,几乎是盛珑半的救赎和执念?
能盛珑真正拥有的并不多,她只有这个。她只有这一个,真心相待,疼她爱她,舍不得她吃一点苦的姐姐。这是她命中最珍贵,最不想放手的人。
叶汀:“还有一点,李瑶和盛珑,成长过程中都出现过意外,李瑶是被继母害的失踪,盛珑是自己谋事不成被钻了空,进了青楼,后差一点进了青楼,都被人救下了……这个人是谁?”
照燕柔蔓讲的故事导向,救李瑶的很能是容凝雨,那救了盛珑的呢?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这个案里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正义,有这么一个英雄,那这个英雄,一是盛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