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陈记豆腐脑(七)
魏武咔咔转过头,陈漠站在半倒的水泥墙边朝他热情招手。
黑暗里的人动了,伸出手似乎要接魏武手中的豆腐脑,那干硬发黑的皮肤上围绕着几只打转儿的苍蝇。
塑料袋一晃,魏武猛地收回手,咻的一下跳开,两眼热泪迎风挥洒,朝陈漠跑去。
“妈呀!有鬼呀!”
他跑得飞快,不敢回头,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喉咙里灌满了风,沾一嗓子的灰尘。
陈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大喊大叫,听说有鬼,也紧张兮兮地往他身后看,远远地看到好像有一个黑影立在墙边,仔细看却又没有。
魏武跑到他身边,拽着他就走,塑料袋晃来晃去,里面的豆腐脑都变成了一滩黄色的水。
陈漠:“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别说了!”魏武一想起那张溃烂流油的脸就忍不住作呕,脚下加快了步伐,“快走快走,等会儿再跟你说。”
陈漠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被迫跟他一起往回跑。
夜色深沉,公路两边景象模糊,身后的豆腐脑小店沦为背景中的一抹灯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小桥下水流潺潺,混浊的河水在渠道拐弯处回旋,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水声。
陈漠不期然低头一看,一张胀软的冷白色面孔从漆黑的水底浮了上来,白面团一样的大脸挂满水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
他膝盖一软,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身体直直地往下倒。
魏武被他连带着拉倒,两人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
河水意外的冰凉彻骨,水底是一层深厚的淤泥,这里原是排水渠,附近城区废了之后,入渠水量变少,导致水位低浅,不足成人大腿深。
魏武挣扎了两下就站起来,把陈漠也拉了起来:“走路看路啊兄弟!”
陈漠哆嗦着嘴皮子:“上去,快上去……”
“有这么冷吗?”魏武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禁奇怪道。
陈漠两只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下方,牙齿不住地打颤:“你看下面……”
魏武奇怪地往下看,眼神从迷惑到惊悚:“这、这是!”
一具浮尸圆瞪双目,无神地望着夜空,头部红色的血液像梭子一样从他身体两侧冲下,像两条水红色的绸带。
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蹿,冻得发丝都竖了起来,踩在水里的双腿跟被冰冻住了似的,麻木得失去知觉。
“魏武,走啊!”
陈漠见他竟然在发呆,急得毛焦火辣,抽了他胳膊一巴掌,往河堤上爬。
魏武清醒过来,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陈漠先顶了上去。
陈漠也算讲义气,没有一个人先跑掉,而是趴在堤岸上拉魏武上去,两个人的膝盖和手肘都在坚硬的河堤上撞得淤青一片。
魏武手一抖,两袋豆腐脑掉在地上。
“啊,我的豆腐脑!”
他心疼地捡起袋子,却发现袋子早在他们掉进河渠里的时候就已经破了,里面的豆腐脑都倒了出来,袋子一角装着鼓鼓的混浊的河水。
陈漠着急道:“别管豆腐脑了,这里有死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跑吧!”魏武立刻害怕起来。
毕竟都还是两个初中生,遇到这种事情冷静不了,一害怕首先想到的就是家长。
陈漠说:“我们回去,找我爸去。”
这附近没有别的人家,离他们最近的就是豆腐脑店了,有一个成年人在身边,他们总会安心很多。
两人毫不犹豫地往回跑。
路上有那么一秒,魏武想到了刚刚在废墙边遇到的黑影,有点后悔又回去,只是抗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漠抓着跑了。
昏暗破旧的小店安安静静地横卧在大路边,门口的电灯泡像一个发光的眼睛。
两人差点跑断气,终于进了店里。
陈漠眼泪包不住,立刻就哑了嗓子喊了一声:“爸!”
他以为陈群立刻就会答应一声,然后从帘子后面走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安慰他不要害怕。
结果一秒又一秒过去,店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陈漠心里一颤,掀开帘子往里瞧,厨房里锅碗瓢盆摆得有些乱,吃过的几个碗都没洗,人却不见了。
店里都还亮着灯,也没关门,他爸会去哪里?
“啊!这是什么?”魏武突然叫起来。
从厨房的灶台到偏门,黑红色的液体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灶台下还挂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上正在滴水。
陈漠拉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一坨皱皱巴巴像肠子一样的东西,白花花带着血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这时,偏门忽然被敲响了。
“爸?”
陈漠以为是陈群在外面,激动地打开了门。
室内的光缓缓照亮门外的人,肿胀发白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的鼻孔和眼睛里还往下滴着湿漉漉的水痕。
陈漠心脏疯狂地跳动,头皮紧到发麻,极度刺激之下,他的动作突然灵活了起来,一把关上门锁死。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魏武丧得失去信心。
“我们把门关上,他进不来。”陈漠一个激灵,望向外面,“店门没关!”
“快关!”
“走!”
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将将跑出厨房,抬头就看到浮尸出现在店门口,壮硕的身形远远走来。
魏武已经吓得麻木,陈漠也吓得快要晕厥。
眼看浮尸就要走进店里,陈漠又转身跑进厨房。
“走偏门出去!”
他想打开偏门,可刚刚关门的时候锁得太死,这会儿又打不开了。
魏武看不下去,挤开他道:“我来!”
他的力气还挺大,三两下就打开了拉锁。
在厨房帘子被浮尸顶起来的那一刻,两人成功逃了出去。
偏门外是荒郊野岭,不见一点灯光。
两人顺着排水渠跑,分不清方向。
身后远远地缀着一个人影,一直在追赶他们。两人慌不择路,跑着跑着跑了上坡。
等到两人累得走不动了,骨头跟散了架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才看到一座座石碑错落地立在草地上。
有几座看起来还很新的石碑后面,草地像是得了斑秃,泥土刚被翻新过,有些蓬松。
惨白的月光下,泥土里蠕动了几下,伸出了一只只满是黄泥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