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在太平洋
成功地通过了险峻的地峡之后就到了入海口。要离开尼加拉瓜了,要离开地峡了。眼前不远处,就是无穷无尽的海洋。在奥尔良心中,那艘沉船残骸依然在游荡着。那是木船的残骸,终究被蒸汽轮船压成了两半。就像一把钢刀,轻轻放在枯枝枯叶上,然后,枯木就毫无争议地断开了。在地峡的时候,时不时有当地的印第安人土著,朝蒸汽轮船射箭。这些土著恨透了农业,也恨透了工业,更是恨透了往来的蒸汽轮船冒出来的黑烟,它污染了空气,也污染了蓝天。湛蓝色的天空不复存在,尼加拉瓜土著的淳朴好客,也慢慢演变成了一支又一只射出来的箭。那些箭根本飞不了多远,就会落入河水中。就算打中了蒸汽轮船,也是被钢板击碎,被玻璃板击碎,因为他们连青铜器和铁器都没有,只有木箭,连舷窗的玻璃都射不穿。
进太平洋的时候,奥尔良看到了整个过海关的程序。尼加拉瓜海关对蒸汽轮船进行了审查,很简单的审查。到底有多简单呢?蒸汽轮船的船长当时下了船,拿出证件,审核员看都不看,就把所有要盖的章都盖上了,然后向船长鞠躬,笑容满面,送船长回到蒸汽轮船,然后蒸汽轮船就离岸,开进主航道,准备进太平洋。然而呢,奥尔良也不小心看到了其他船只过海关的情况。那些木船过海关的情况。说实话,那些审核员在审核蒸汽轮船的时候,看都不看就盖章就说明了一切了。在审核员的眼里,不是一群外国人拿着签证从眼前走过,不是这样的,而是一艘钢板外壳的蒸汽轮船从眼前走过,而且“范德比尔特航运公司”几个大字也是充满了整个眼球。当然是看都不看就审核完毕了,谁跟钱有仇?
奥尔良在皇家矿业学院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些法国皇帝派来的留学生,那些德国皇帝派来的留学生,连穿的衣服,都和其他人大不一样。更不用说那些贵族学生的走路姿态,尤其是对于丝绸制品的穿搭,已然明显地说明了他们是贵族。走在走廊里,就感觉,一件又一件贵族的衣服飘过,不需要任何提示,那些衣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这时候,英国贵族的子弟们出现了,局势就又变得不一样。那些留学生们突然黯然失色。在日不落帝国王子王孙面前,所有人都变得惟命是从,不需要任何提示,只要这些英国贵族一出现,无论你有什么特权,就都失效了,就都得是他们优先,所有好的东西都要让给他们。
而在入海口,就不是见人下菜碟了,而是“看船下菜碟”。那些木头船,一般来说,都是穷人坐的船。而铁甲蒸汽轮船,不用说了,你看看票价就知道,是有钱人坐的船。而范德比尔特先生的轮船,则更是写明了,要求只能是有钱人坐,如果没有达到那个有钱的标准,那至少像谷杭这样,是范德比尔特先生的好朋友,卡耐基先生的忠臣,才能坐上范德比尔特先生的船。现在可不是诺亚的时代了,想坐上一艘好船,没那么容易。那些木头船都是穷人坐的船,而且大多数都是偷渡客。木头船上的蛇头在和海关审查员极其麻烦地交涉着价格,如果价格没有谈拢,可能还会大打出手、出人命。奥尔良还看到一艘木头船,蛇头跟海关谈了谈之后,海关人员就把木头船上的一对母女掳走了。大概是要拿去卖给肮脏的营生,蛇头就能少交一次保护费了。奥尔良想着,看着。那些木头船上,到处都是肮脏、疾病、贫穷、哀嚎,还有恐惧。奥尔良放眼望去,不止一艘木头船,在大多数的木头船上,蛇头都会交出船上的漂亮女人,海关收了这些女人,就不收钱了。一番交割完毕之后,海关还要放一番狠话,才会放开蛇头。再看看奥尔良所乘坐的这艘船,看看奥尔良所乘坐的这艘铁甲明轮蒸汽轮船。奥尔良扶着栏杆向下张望,每一个口岸,的每一位海关工作人员,抬头看见奥尔良的时候,都会笑着,热情洋溢地向奥尔良挥手致敬。奥尔良都害羞了,不敢回应,只是那么看着。
尤其是看到,那些木头船上的穷人的时候,奥尔良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英国王子王孙的翻版。奥尔良突然觉得自己在蒸汽轮船的包装下,变得好高。而那些木头船上的人,离自己好远,肯定是海关人员怕脏了我们贵族老爷的眼睛,所以才把穷人回避到那么远的地方吧。可能是海关人员贴心地觉得,蒸汽轮船上的大善人老爷们,见不得穷人,一见到穷人,对,心都要碎了,疼得,所以就赶紧把这些穷人赶走。把穷人赶到下水道里去,让他们疏通泔水;把穷人赶到怡红院去,让她们背负起“下贱”的罪过;把穷人赶到工厂里去,让他们背负起懒惰的罪过,然后他/她们就再也不是穷人了,他/她们就都是罪人了。对,有罪,所以一点都不可怜。大善人老爷们一定特别高兴,见不得穷人啊,一见到穷人伤心得心都要碎了。哎。
蒸汽轮船驶向大海,驶向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蒸汽机愤怒地嘶鸣着。那些尼加拉瓜印第安土著,还在射着箭;木头船上的穷人们,还在艰难地和海关沟通;木头船上的女人和孩子,还在这1870年的冬天里瑟瑟发抖。而范德比尔特的蒸汽轮船,则已经平稳地进入了蓝色的洋面,按照既定路线稳定前进,甚至还提前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