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新的开始
b市
明明不久前才来过此地，却在如今踏足时，心中恍惚，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白婳站在机场前的空地，仰面闭目感受着阳光的沐浴，温暖的日光带来热度从皮肤处开始向内渗透，盘踞于骨骼肌理中的阴冷之气似乎也开始消散。白婳睁开眼，眼前是满目光辉，璀璨耀眼，坦荡灼热，阳光啊，可以涤荡身躯所有阴暗污秽，直达人心。
天际之上，那亘古长存的巨大火球，孜孜不倦产生着热量，朝着四面八方迸射，慷慨地将光明和温暖赠以万物。
日光灼灼，涤荡所有不洁阴暗。太阳煌煌，立于青天之上，览尽四方。
白婳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没再停留，和顾昭苏一起上了来接他们的车。
透过车窗，白婳看着车外驶过的景象，有随着建城之初就伫立于此的高大瞩目的地标，当地非常有名的一些老字号，历史悠久美名远扬的著名景点，也有近些年新建成的高楼大厦，重新规划修建的平坦宽阔的大道，陌生与熟悉交织在了一起。
路边行人一晃而过，白婳依稀看到他们面上的欢欣满足，他们充实而富有目标地行走在这个城市中，各司其职，安居乐业。
路边的梧桐树高大挺拔，金色的日光流淌在繁茂的树叶上，透过叶片间点点间隙，在地面印上破碎无序的光影，随着风儿荡啊荡，叶片跟着晃啊晃，地面的光影便也开始颤动变换。
这一切都在安静无声中发生，时间静静流淌中，万物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时光温柔而包容，予你舒缓安宁。这轻柔的风和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你，让你安然，让你放松紧绷的心弦，让你不再死死锁住你的心房。
这里就是你以后会生活的地方啊，白婳在心底默默想到。
白婳本身在b市也是有房产的，但那处却是从小和外公一起生活的地方，外公故去，白婳上大学离开，那之后白婳就再没回去过了。若是看了那旧景旧物，发觉物依旧故人却不在了，岂不徒增伤悲惹人心伤。
白婳情怯，顾昭苏也不愿她伤怀，每每白婳回到b市，便总极力邀她来自己这边儿住，也方便自己陪着她照顾她。
这次白婳回b市，虽是和以往不同的久居之态，顾昭苏却也是打算留白婳在自己这里住的，遭受了那许多磋磨坎坷，又是生育后不久，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里上，顾昭苏都觉得白婳需要好好照顾，心底便希望住在一起，也好为她调养一段时日，让她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彻底地怀抱新的开始。
顾昭苏少年时跟随白婳外公学习书法，时常出入白家，自付自己年长，又承白婳外公教诲，便对白婳颇为照顾。他本就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真心照顾起人来颇为细心体贴，一言一行皆让人如沐春风。这种温柔俊朗，又是真心关心照料自己的俊朗大哥哥，当时远离父母，周围也无同龄玩伴的小白婳根本抗拒不了的，没多久就成了顾昭苏身后的小尾巴。
后来，不管是顾昭苏来白婳外公这里上课，还是闲时和好友外出游玩，小白婳总会跟在他身边，昭苏哥哥，昭苏哥哥的叫着。
为着这个称呼，白婳外公还曾笑过他们俩，一个称自己‘老师’，一个称自己‘外公’，彼此间却又互称哥哥妹妹，真是胡乱一通称谓。
白婳当时还小，哪怕被自己外公打趣了，也还是昭苏哥哥的叫着，而当时已是小小少年的顾昭苏，向来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竟也顺着白婳的意，跟着叫她妹妹。
从小到大，顾昭苏待白婳一直都是很好的。
白婳在b市长到十七岁，顾昭苏便哪里也没去，连大学也是上的当地的，就一直在白婳身边，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在她随时可以找到的位置。
顾昭苏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会一直好好照顾婳婳，然后在某一天，婳婳会遇到情投意合之人，他会送她去开启人生新的阶段，看她结婚生子，婳婳的孩子肯定也会和她一样乖巧可爱，她们会有幸福安乐的生活。
他的婳婳，值得被所有人珍惜，值得被所有人爱护。
老师离世，顾昭苏悲痛难忍，却知道最伤心难过最不能接受的人是婳婳，他一边安慰哭的几乎晕厥过去的婳婳，一边在老师灵前向老师保证，他会一直保护照顾婳婳，不让她受到任何苦难伤害。
然而，面容苍白神情憔悴的婳婳，眼皮都还是肿的，眼里红血丝都未消，就那样看着他，告诉他，高考结束后会回a市，和父母家人团聚。
啊，顾昭苏竟忘了，除了他和老师之外，婳婳还有父母和妹妹的。
看着失去外公后，眸光暗淡，憔悴消瘦许多的婳婳，顾昭苏想，婳婳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照顾吧，毕竟她是如此的重情，如此的珍惜着渴望着亲情。
顾昭苏只能沉默，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去反对。
他送婳婳离开b市时，从来没想过婳婳会过的不好，毕竟，如此美好的婳婳，理当被人珍惜和爱护。
上大学的婳婳似乎变得很忙，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他以为婳婳长大了，有了一直渴望的家人的陪伴和生活中结交的新的更有趣的朋友，自己这个小时候的哥哥便从她的心中被挤了出来，成了可有可无的故人。
虽然时常在生活里的某个瞬间或是寂静无人的空闲时间，如海潮般的难过会汹涌而来淹没整颗心脏，但，昭苏哥哥不仅要在该出现时出现，也要学会在该消失时消失，不让婳婳觉得心烦麻烦。
顾昭苏自觉在白婳生活中做个隐形人，绝不会妨碍到她半分。
再次知道婳婳消息时，才发现婳婳竟已结婚，她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自己都没能出席，没能见证，甚至没被婳婳通知。竟已生疏，陌生至此了吗？
那天，向来温和冷静的翩翩君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灌了个酩酊大醉，屋子里，门窗窗帘紧紧闭着透不进半丝光亮，酒瓶横七竖八放了满地，顾昭苏醉倒在地板上，满屋的酒气和杂乱，与顾昭苏一向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天差地别。
但顾昭苏已经顾忌不到这些了，不洁，混乱，失控，这些往日竭力避免的，现在也没有精力去在意了，只想用酒精让他麻木遗忘，借此给他带来片刻的欢愉。
迟钝的感官，无法控制的不协调的四肢，天马行空四处飘忽的思绪，酒精让他失去清醒，无法进行富有逻辑性的细致思考，他的大脑或许该就此陷入混沌，逃避开着现世的一切。
可是，刨去所有的最外在，剩下最核心的内在，他的大脑还在清晰又坚定地哀戚发问，婳婳怎么可以对他这么狠心？
顾昭苏舍不得拿这个问题去纠缠他的婳婳，便一遍一遍在心底发问，来折磨来煎熬自己。
再后来，婳婳重新开始密切联系起了自己，会亲昵地喊自己昭苏哥哥，会和自己分享日常生活中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听到女孩儿一如往昔亲近无丝毫见外的声音，顾昭苏欣喜若狂，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婳婳跟在自己身边朝着自己撒娇。
像花儿一样的年纪里，不用那么懂事乖巧也很好，小小的娇气，小小的任性都是属于女孩子的可爱。不用那样礼貌守礼到近乎刻板，不用那样死命努力到逼迫自己，不用小心拿捏分寸，守着那一分一毫的距离与人相交。
至少，在昭苏哥哥面前不必如此啊。
所以，像以前那样就很好。
他们的关系便回到了从前那般，甚至更为融洽亲密了些。
与婳婳重归于好后的每一天，顾昭苏都很安乐满足。失去的珍宝得以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这之后的每一天当然都值得人珍惜，值得他好好经验。否则，连上天都是会惩罚他的。
他的内心饱胀，充盈着欢欣，见未来也满是光亮。
他想象中的婳婳，现如今就在父母身边，拥有了从小缺失的父母的陪伴，还拥有一个隽雅出众优秀非凡的丈夫，以及即将出生的宝宝。
她应当是美满而幸福的，她应该补足了少年时期的遗憾，得到了父母的爱和呵护，或许也觅得了一二知心好友，和同龄小姑娘之间产生友谊，闲暇时或许会相邀出去逛街，闲散而无忧无虑。
她应该得到丈夫的尊敬爱重，有一个充满爱意温馨欢欣的小家，现在正在殷殷期盼孩子的出生，她可能会在某个温暖明媚的下午，在心底描绘着自己宝宝的样子，想着长得像不像自己，好不好看，会是什么性格。
她可能还在无涯学海中继续扑腾，朝着更深奥晦涩的知识前进，也可能是在事业上拼搏，她向来自强自立性情坚韧，不管是选择学业还是事业，都会脱颖而出，有一番作为的。
顾昭苏以为他的婳婳是在美满幸福生活的闲暇无聊时，偶然想起他这个少时的哥哥，心血来潮之际才来联系他，和他叙叙旧时的感情。
顾昭苏也宁肯事实如此，而不是，见她，满目风霜，一身憔悴。
被他和老师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人，竟被人糟践磋磨至此！
顾昭苏恨啊，恨白家人，恨秦家人，恨所有诋毁婳婳赠她以坎坷的人，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是他没有保护好婳婳，是他没有保护好婳婳。
他无数次痛恨自己当时的迟钝和无知无觉，在那些分别的日子里，他为什么没有多问问婳婳了解她的情况，为什么没有多去看看婳婳，为什么没有更多地关注她的消息。才让他如此后知后觉，任由他的婳婳一个人在那虎口狼窝，群兽合围蠢蠢欲动的处境。
被亲人逼迫，被外人诋毁，被婆家误解，世界全待她以恶意，他的婳婳当时是该有多难过多痛苦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清清白白的婳婳又是怎么熬过的那等污蔑？
每思及此一次，顾昭苏的心便似撕裂般痛一次，皮肉被撕出裂缝，鲜血从中涌出，他的心撕裂再愈合，撕裂再愈合，反反复复，最终在心底某处留下不能言说的伤痕。
顾昭苏知道往事不可追忆，再多思也是无益，若是不小心在婳婳面前提及，也是无端戳她的心窝子，惹她不高兴，故而也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事，只想着未来可期，聊天时也多是和婳婳提及将来，和她畅想描绘出一幅美好画卷。
这次婳婳与他一起回了b市开始新的生活，顾昭苏心底很是高兴，知道她是彻底割舍了过去。
可过去几年的晦暗和发生过的不愉悦的事情，终究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白婳的心理和身体都让顾昭苏很是担忧，便想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照料。
白家人那几年对白婳的凉薄冷漠，毫无爱护疼惜的做派也让顾昭苏心底有份不曾言说的忧愁，他和白婳一起长大，是亲眼见过尚还年幼时的婳婳，在见到久未逢面的父母时那眼底隐隐闪过的濡慕期待的亮光，没有孩子是不渴求父母的，白婳只不过是表现得更加矜持也更加克制。
她那么期待那么憧憬那么满怀着希望地回到了父母身边，见到的却是冷眼，忽视，算计，逼迫，偏心，压榨，种种手段毫不留情面地使在了她的身上。
顾昭苏不敢想象婳婳当初心里的痛苦和崩溃。
在舍弃掉白家人之后，他只希望婳婳可以把他当作家人，去相信，去依赖，去倚靠。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情感，去弥补她内心的空缺。
顾昭苏是白婳的昭苏哥哥，是她的家人，是她的朋友，是所有她需要的角色。他想照顾她，保护她，爱护她，他最想她好好的，变回曾经那般健康快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