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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夜会

朱绍却与朱志行意见不同。

他十分气愤地道:“难道要贤妃就这样一直被皇后压着?若是贤妃在宫中不能出头,将来她有了孩子,又拿什么与皇后的孩子争?”

朱绍之所以如此气愤,一方面是因为他与朱倩兄妹情深,看不得她受委屈。

另一方面是因为朱倩在宫中的待遇,实际上代表的是他们朱府的脸面。

李复书若是宠爱朱倩,则朱家人也与有荣焉;李复书若是冷落朱倩,则朱家人也面上无光。

朱志行见朱绍也与朱倩一样没个章法,心中不悦。

叱责道:“贤妃的事情,我自会替她谋划,只是如今皇后正得势,若是与她争锋相对,贤妃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过徒惹皇上不喜罢了。”

他转头温声嘱咐朱倩:“贤妃日后切不可与皇后争锋,一切等有了皇子以后,再做筹谋不迟。”

朱倩如今被李复书冷落,就算她想与赵学尔争,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李复书的心意,只能含泪点头答应了。

朱绍年轻气盛,不愿意受这样的窝囊气。

只是这后宫之事不是他能插手的,纵然他心中不忿,也只能受着。

李复书的生辰到了,这是他做皇帝以后过的第一个万寿节,本应万分隆重。

但他上半年才颁布了《戒奢令》,为了给臣民们做个表率,他要求宫宴等一应布置比照太上皇时候的减半。

原本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和皇室宗亲,才能够参加宫中的晚宴。

但只要有了李复书的特许,一些人虽然品级不够,却也能参加宫宴。

譬如,赵学时和赵学玉两兄弟。

他们一个只不过是羽林军中的校尉,从七品下;另一个还在国子监中读书,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原本根本没可能参加宫中的晚宴。

但耐不住他们是李复书的小舅子,而且还十分得李复书的喜欢。

他们不光能参加宫中的宴会,而且还在筵席上得了个很不错的位子。

再譬如,朱绍。

朱绍是门下侍郎,正四品上,原本也不够资格参加宫中的宴会。

李复书看在朱志行和朱倩的份儿上,也特许他来参加宫宴。

因为赵学尔的关系,赵同和赵家兄弟的座位被安排在皇室宗亲那一块儿,当作亲戚对待,位子仅在李复礼和李复政之下。

而朱倩只不过是妃子,朱家人算不得正经的皇亲国戚,所以朱志行和朱绍的位子则被安排在大臣们那一块儿,大臣们的座位是按品级来排的。

朱志行的座位仅在魏可宗之下,离皇帝极近。

而朱绍却因为品级最低,坐到了门边儿上。

此时寒冬时节,又是晚上,外面大雪纷飞,冷风呼啸,听得人心惊。

不过大殿上摆了好几个火盆,再加上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一个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火锅子,所以大殿之中其实并不冷。

只是朱绍刚好坐在门边儿上,离火盆远不说,每次冷风夹杂着雪花吹来,都仿佛是冰刀子刮在他的脸上,放在外面的双手也冻得僵硬,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朱绍看着喜气洋洋坐在大殿中间的赵家兄弟,脸色铁青。

他的品级虽然是这些大臣们之中品级最低的,但他身上好歹有正四品的官衔,总比赵学时和赵学玉这两个半挂吊子强得多。

可赵学时和赵学玉兄弟此时坐在暖烘烘的大殿中间,而他却只能坐在门边吹冷风,这怎么能让他不气愤?

宴会上的人热热闹闹地给李复书贺寿,李复书欣然接受众人的拜贺,并且许下生辰愿望,希望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大臣们纷纷附和,说李复书洪福齐天,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总之,宴会上极尽热闹。

但,这些热闹都与朱绍无关。

他机械地嚼着已经被冷风吹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菜肴,心中不是滋味。

朱绍知道,他之所以受到的待遇不如赵家兄弟,一半儿的原因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

而另一半儿的原因.....

是因为朱倩不如赵学尔受宠。

若单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朱绍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就像朱志行说的,历史上这么多任皇后,又有几个能活到最后呢?

那么多任国君,又有几个是皇后嫡出呢?

可他们若是想让朱倩的孩子被立为太子,甚至将来能够继承皇位,光耀朱家门楣,前提是朱倩必须要能够得到李复书的欢心,而且要比赵学尔更受宠爱。

若是朱倩的地位不如赵学尔,而且她又不如赵学尔受宠,那她未来的孩子还有什么资本与赵学尔的孩子争皇位呢?

朱绍看着眉开眼笑与李复礼和李复政说话的赵家兄弟,他们那春风得意的模样,看得他心中更是意气难平。

想起朱倩生辰的时候与他们哭诉李复书偏爱赵学尔,好似自从赵学尔的名号出现在他们的耳边,他们朱家就波折连连,再没遇到过好事。

难道他们朱家要一直这样受赵学尔一个女人的克制吗?

朱绍越想越烦闷,拿起桌上的酒壶不住地倒酒。

很快,一壶酒就被他喝光了。

他刚想让人再拿一壶酒来,忽然想起这里是宫里,不敢太过放肆,这才作罢。

饶是这样,朱绍还是喝得红光满面。

终于挨到了宫宴结束,朱绍今日没有心情与其他人搭讪,便直接出了大殿,在外面等着正在与人说话的朱志行。

宫宴上的酒很温和,喝的时候没注意,现下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朱绍摸了摸脑袋,觉得有些上头。

他看着前面走在殿前台阶下的李复礼,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跟了上去,呼道:“良王殿下!良王殿下!”

可李复礼早已经下了台阶走远,此时寒风呼啸,他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心里只想赶紧回府。

等朱绍跟着赶到宫门外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复礼的车架扬长而去。

京都宵禁,自酉正闭宫门和城门,戌正禁止在街道上出行,衙役在大街交叉路口上也要拦起栅栏,栅栏开有门,门口有关卡,不准通行,直到寅正开禁通行。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宵禁对于人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妨碍,所以通常不会有人在宵禁之时在外面闲逛。

是以宵禁时无故在外面行走的,多半都是干的见不得人的事。

因此宵禁期间,除了疾病、生育、死丧之事,若是无故在街上行走被抓到的,立时就要挨笞打五十下。

但参加宫宴的大人们回府,街上的衙役自然是不敢拦的。

达官贵人的车架上都挂着显示他们身份的灯笼,衙役们远远的看见,就会主动搬开栅栏让行。

不过朱绍若是此时跟去良王府上拜访,却是不宜。

可他今日在宴会上受了气,又喝了酒,一时脾气上来,也不等朱志行了,便让车夫驾车跟去了良王府。

姜无谄今日也参加了宫中的宴会。

自李复书登基他就升了御史大夫,从三品,比他的父亲姜以忠的品级都还要高了。

他们父子本来以为李复书会因为姜无骄的事情而厌恶他们,李复书登基的时候处理了许多朝臣,他们当时还心中忐忑了好些时日。

没想到李复书登基以后提拔的第一批官员就有姜无谄,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并且于朝事上更加兢兢业业。

此时宫宴结束,大臣们都要坐车回府,所以路上有几辆车架行走并不稀奇。

只是姜无谄却看见他前面的马车挂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朱府”两个字。

此时从皇宫的方向过来,又带有“朱府”标志的马车,姜无谄能想到的只有朱志行父子了。

但现在正值宵禁,而朱府又在相反的方向,这大晚上的,又大雪天的,朱家父子不急着回府,在外面闲逛什么?

姜无谄虽然心中生疑,但现在外面冷得很,他便懒得多管闲事。

只是没想到朱府的马车竟然跟他同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一会儿,朱府的马车才停了下来。

姜无谄好奇,顺眼看了朱府马车停下来的地方,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在良王府。

他眉头紧皱,仔细看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朱绍。

朱绍是门下侍郎,与侍中掌管门下众事,实为皇帝近侍。

而李复礼作为皇弟,身份本就特殊,而且他还与李复政共掌左右羽林军,戍卫宫城,实在责任重大。

可以说李复书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和李复政的手上。

可就是他这样敏感的身份,此时却夜会皇帝近侍,实在让人不能不生疑。

姜无谄辗转反侧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李复书。

第二日早朝后,姜无谄去安仁殿觐见李复书,四下无人时,他才与李复书道:“良王为陛下爱弟,朱绍是天子近臣,其父朱志行是宰相。如今陛下登基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朱绍却密乘车入良王府,臣恐良王为朱绍所误,伤及皇家骨肉亲情,还请陛下将良王外放出京都。”

天子近臣夜会手握重兵的亲王,能有什么好事?

李复书心中大怒。

可他向来与李复礼亲近,而且他当初之所以能够击败康宁公主顺利登基,其中少不了李复礼的功劳。

李复书实在不愿意怀疑李复礼,也不忍心责备李复礼,更不愿意把李复礼外放出京都。

可他又实在担心李复礼夜会朱绍是在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若是现在不加以制止,一旦确有其事,恐怕将来悔之不及。

李复书为如何处置李复礼的事情烦恼,晚上歇宿在北辰宫时,仍然辗转反侧睡不着。

赵学尔早就察觉了李复书的异样,只是她之前询问李复书的时候,李复书都说没事,她也就没有继续过问。

只是李复书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害得她也睡不着。

赵学尔没好气地道:“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是不愿意与我说,就自个儿回安仁殿去睡。在这翻来翻去的,我都睡不好啦!”

她白天事情可多着呢,要是晚上睡不好,明天哪里有那么好的精力应付那么多人和事?

这大冬天的,旁边有个人,被窝暖和多了,李复书自然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安仁殿去睡。

可他又担心李复礼夜会朱绍的事情传出去了,会被御史弹劾。

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他就必须要处置李复礼了。

否则,将来朝中大臣和宗亲们都以此为例,相互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夙夜为谋,必将招来祸事。

李复书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听听赵学尔的想法。

他期期艾艾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你十分信重的亲人,他秘密夜会你的身边人,比如说你宫里的二等宫女。但是他们却瞒着你这件事情,结果这件事情被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夜会?”赵学尔不确定的问道。

在这个有宵禁的时代,“夜会”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李复书点了点头:“是夜会。”

赵学尔立即猜到,李复书说的这件事情,实际是他自己的事情。

李复书十分信重的亲人,必然是王公贵戚;而李复书的身边人,必然是朝臣近侍。

这样身份敏感的两个人,有什么事情是白天不能说,而要晚上偷偷地去说的呢?

赵学尔也神色凝重了起来。

她想了想,问李复书道:“殿下当真十分信任您的这位亲人吗?”

李复书听赵学尔这样问,知道她猜到他说的是自己的事情,便不再掩饰:“我当然信任他,若不是他,恐怕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坐上皇位。”

李复书之所以这么信重李复礼,不光是因为李复礼在他和康宁公主的争斗中站在了他这边,更是因为李复礼与他年纪相差不大,若是李复礼有意与他争夺皇位,只怕他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登基。

李复书这么一说,赵学尔便基本能确定,他口中这个“夜会”他“身边人”的“亲人”,不是李复礼,就是李复政。

李复礼和李复政,她虽然接触得少,但单看他们当初能够不受康宁公主的诱惑,帮李复书巩固太子之位,甚至夺得皇位,就知道他们与李复书的感情深厚,而且品性端正。

赵学尔心中思量一番,与李复书笑道:“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陛下既然心里极为信任这位“亲人”,何不把自己的信任表现出来呢?陛下是天下臣民的表率,仍然厚待亲属,故旧不遗,不但这位“亲人”会感恩戴德,连民间都会兴起宽容仁义的风气,岂不是一举两得?”

若李复书不是皇帝,纵然他身边的人瞒着他做了一些事情,他或许会疑心,却不至于这么紧张。

但自从他做了皇帝,许多小事就变成了大事,事事都要劳心费思左右衡量,然后才敢施行。

只是他想得多了,却渐渐忘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既然他心中信任李复礼,现在又何必再纠结这么多呢?

听赵学尔这么一说,李复书豁然开朗,高兴道:“我早与皇后商议此事就好了,也不必揪心难受这么久了。”

他困惑全解,不再翻来覆去,两个人终于都能睡觉了。

李复书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明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然后才在迷迷糊糊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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