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时疫(二)
不为很快就拽着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回来了。
太医给赵学尔行过礼后,就开始望闻问切地诊断起来。
很快,便道:“如今虽然已经是三、四月时节,但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想必是皇后这一日劳累了,才感染了风寒,进而引起发烧。症状不大,皇后尽管放宽心,我这就开一副药,皇后喝了再睡,明天早上应该就会轻松一些。”
赵学尔、如鱼、不为三人听太医这么说,都放下心来。
赵学尔还嗔怪如鱼道:“我说只不过是风寒吧,你偏要大惊小怪。”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因为她宣太医而围上来的一大堆人:“倒叫这么多人都来守着我。”
如鱼原本在守着太医开方子,听赵学尔这么说,回头道:“若是太医不来诊治,怎么知道皇后病症不严重?若真是急症,却叫我们给耽搁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太医也笑呵呵地与赵学尔道:“如鱼姑娘说得在理,病症严不严重得大夫说了算,病人切记不可自己拖延就医,若真是耽误了病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鱼得意地笑道:“看吧,连太医也这么说。”
赵学尔扯动干枯的嘴唇笑了笑:“是是是,太医是你请来的帮手,我自然说不过你们。”
既然无大碍,如鱼便让外面那些人散了,她自己和不为两个人煎了药,又服侍赵学尔喝下。在赵学尔的催促下,她与不为也去外间睡了。
第二日清晨。
按照亲蚕礼的仪式,赵学尔今日要率领众妃嫔和命妇们去亲蚕殿阅视蚕虫的生长情况,若是蚕虫长得好,她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所以妃嫔和命妇们早早地就候在了赵学尔的门外,准备给她请安。
只是赵学尔非但没有像太医说的那样好起来,反而高烧不退,病情更加严重了。
如鱼一边指使不为赶紧去叫太医,一边叫了赵学尔好几声,赵学尔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如鱼十分担忧地问道:“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赵学尔刚想起身,又无力地倒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着高烧,问如鱼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亲蚕礼仪式还没有结束,她还要起来梳妆打扮,率领众妃嫔、命妇们完成仪式才行。
如鱼赶紧按住她道:“快躺下!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起来做什么?”
赵学尔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全身无力。
但她还是惦记着亲蚕礼的仪式,闭着着眼睛虚弱地道:“不过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做什么都不让我起床了?今天还得去亲蚕殿阅视幼蚕呢。”
如鱼道:“什么‘不过风寒而已’?您现在还发着高烧呢,能不能主持亲蚕礼,还得等太医到了再说。”
亲蚕礼能不能顺利完成,关乎着南唐今年的农桑时运。
事关重大,如鱼也不敢说不让赵学尔去主持亲蚕礼最后的仪式。
可若是让赵学尔这个样子去主持亲蚕礼,她又实在担心。便只能等太医来诊断过后再做决议。
太医很快随不为赶了过来,他细细地给赵学尔诊治过后,不由得大惊:“这......这......”
“这什么,胡太医你倒是说啊。”
胡太医的表情明显就是在说赵学尔的病情十分严重,可他却吞吞吐吐地,倒叫人越发心急。
在如鱼地催促下,胡太医这才慌忙道:“皇后昨晚发热,头重,舌苔薄白,脉浮紧,这是风寒的症状,原本服了我开的药,今日症状多少能轻省些。但今日却身痛,颈肿,发颐,舌苔发黄,这......这......这似乎是时疫之症啊!”
“时疫!”
如鱼和不为同时惊呼出声。
时疫是传染之症,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民间若有时疫者,无论症状轻重,都会被隔离,甚至与其接触过的人也会被隔离。
时疫发起来急,且病症重,死亡率高,加之从古至今都没有人能够研究出针对时疫的治疗方法,所以往常一旦有时疫爆发,大夫们只能把精力用于防治,而因感染时疫被隔离的人多半是无人医治,只能听天由命了。
因此,人人谈时疫而色变。
虽然人人都知道时疫是没有专门的法子治疗的,可如鱼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办法治好吗?”
胡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能开方子,但也只不过是普通的解秽清中罢了,有没有效果,也只能......只能......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能‘听天由命’!?”
如鱼厉声喝道:“皇后母仪天下,身份尊贵,你必得要确保能够治得好才行,怎么能用什么‘听天由命’的话来敷衍搪塞!?”
胡太医满脸难色:“可从古至今时疫之症都是不治之症,我......我......”
如鱼自然知道时疫之症从古至今时都是不治之症,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赵学尔身上,她不敢相信罢了。
明明昨天还是活泼泼一个人,只不过感染了普通的风寒,晚上还与她有说有笑。
不过一夜过去,就告诉她要“听天由命”,这叫她如何能够相信?
如鱼实在不愿意相信赵学尔竟然就要死了,绞尽脑汁地想着时疫相关的事情,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往往大灾之后才有时疫,如今天下承平,若不是举行亲蚕礼,皇后连皇宫都没有出过,怎么会染上时疫?你是不是诊断错了?”
听如鱼这么一问,胡太医也不敢确定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我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时疫之症,最好还是让其他太医来共同会诊才好。”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回宫!”
如鱼急忙道。
跟来的太医就只有胡太医这一个医正,也数他的医术为最高明,若是连他都不能确诊,便只能回到宫中,召集其他医正共同会诊了。
如鱼和不为慌忙把赵学尔给扶起来,拿外衣给她披上,只穿上鞋子就准备乘舆驾回宫。
胡太医想要阻拦,犹豫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在心中哀叹自己命不久矣。
忽然听得一个十分虚弱,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道:“我不回宫。”
他抬头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刚刚被如鱼扶起来,靠在她身前的赵学尔。
如鱼焦急地道:“时疫可不是一般的病症,宫中太医多,办法也多,肯定能把您治好,皇后就不要再拖延了!”
“我不回宫。”
赵学尔有气无力地又说了一遍。
“皇后!?为什么不回宫??”
如鱼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赵学尔看着如鱼地眼睛,淡淡地道:“宫中有皇上。”
她若当真染了时疫,把时疫带回了宫中,那么李复书就危险了。
她若是病了,或者死了,南唐也不过是少了一个皇后,于国家无甚大碍。
可李复书如今膝下只有李继一个孩子,而且年纪尚幼。李复书若是病了,或者死了,必定引得朝局混乱,国家动荡不安,到时候遭殃的又是黎民百姓了。
赵学尔不过说了五个字,如鱼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
如鱼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赵学尔回宫了,一想到赵学尔可能会死在这里,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旁的不为见如鱼哭,也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赵学尔看了看她们,咧了咧苍白的嘴唇,反而笑道:“我还没死,哭什么?”
她一提“死”这个字,如鱼和不为眼泪掉得更凶。
赵学尔见状,赶紧道:“好了好了,我还打算多活几年呢,你们就不要给我哭丧了。”
她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语气上却透露着乐观,如鱼和不为受她感染,也赶紧擦了擦眼泪,止住了哭声。
赵学尔有话要交代,但见她们离自己这么近,尤其如鱼还抱着她,她把如鱼往外推了推:“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如鱼却把赵学尔抱得更紧:“我整日都在您身边,若是会被传染,早就被传染了,这会儿再离开也没有用了。而且若是我们都离了您的身边,谁来照顾您?”
不为也道:“我也不离开您!我身强力壮,就算您真的得了时疫,我也不怕被传染。”
赵学尔此时没有多余的力气与她们争,想着如鱼和不为整天在自己身边伺候,若是会传染,恐怕早就传染上了,也就不再要求她们了。
她吩咐如鱼道:“你去让李寒立即封锁桑田,无论是原本供职于桑田之人,还是此次随我从京都来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病症,昨日举行亲蚕礼时,与那些妃嫔、命妇们接触甚多,若是她们也染上了时疫,再传给身边的伺候之人,一旦回到京都和宫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寒是高宗的亲弟弟善王之后,如今在左羽林军中任中郎将,正四品下。
李复书命他领一千左羽林军护送赵学尔到桑田主持亲蚕礼,此时他身为护卫队头领,直接受命于赵学尔,因此赵学尔让如鱼去找他。
如鱼大惊:“封锁桑田!?可妃嫔和命妇们若是问起来怎么说?”
原本今日就该打道回宫,若是封锁桑田,妃嫔和命妇们定然要问及原因。
若是赵学尔得了时疫的消息传出去,定然会引得人心惶惶。
若是不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无缘无故地不许人出去,恐怕也难以服众。
赵学尔知道如鱼的顾虑不无道理,想了一会儿,道:“你就与他们说,蚕神嫘祖给我托梦,昨日在亲蚕殿喂蚕时,有人竟然心中厌恶蚕虫,祭祀时十分不虔诚,惹怒了蚕神。蚕神嫘祖让我与诸位妃嫔、命妇们在桑田再呆七日,且各自亲自照料她们的蚕虫,而且所有的蚕虫都要能够茁壮成长,才肯降福泽于南唐,保佑农桑顺遂。否则就要降灾害于南唐,农桑无收。”
神鬼之事,既然让人无迹可寻,又有极为强大的说服力。
而且这些话还是从赵学尔口中说出来的,自然就更不容人怀疑了。
只是......
如鱼问道:“皇后怎么知道七日之后就可以回宫了?”
时疫是连太医都治不了的病症,若是桑田之中真的爆发了时疫,而七日之后仍然没有控制住时疫,反而更加严重了怎么办?
赵学尔究竟是怎么知道,时疫会在七日之后被控制住的呢?
不仅如鱼奇怪,不为和胡太医也很是好奇。
谁知赵学尔却摇了摇头道:“若是桑田之中真的发生了时疫,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控制住疫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宫。只是我突然就禁止桑田之中的人出入,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确切的日期,无望的等待恐怕只会让人心中不安,进而生出许多事端来。我许给他们的七日之期,不过是让他们心中有个期待,稳定人心罢了。”
如今谁也不知道桑田之中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时疫,也不知道若是当真爆发了时疫,什么时候才能够控制得住。
但她突然宣布封闭桑田,虽然用神鬼之说也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但终究让人心中忐忑不安。
而她若是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宫日期,想必他们便能安下心来听命行事了。
如鱼知道了赵学尔的苦心,这才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李寒。”
“等等。”
赵学尔拦着她。
如鱼停下来问道:“皇后还有什么吩咐?”
赵学尔看向站在床头的胡太医,十分谦逊地问道:“想向胡太医请教,防治时疫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好让如鱼一同去准备。”
她只知道时疫需要隔离,但究竟是怎么个隔离法,因着她在承州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到了京都以后,虽然有听过其他地方发生时疫,但朝中自有皇帝和大臣们负责处置,她也就没有研究过发生了时疫该怎么应对。
桑田离京都极近,一旦时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她自然不能凭借着自己的一点印象,来应对如此重大的事情。
所谓术业有专攻,防治时疫之事,自然还是要请教太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