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余力
余力下了马车,在门房报上姓名:“太......司农寺下牧监余力拜访孟将军,劳烦通传。”
虽然他心中不愿意相信,但圣旨已下,他已经不是太府少卿了。
若是再报太府少卿的名头,便是冒充朝廷官员了。
门房一听余力的来头,虽说官职不如他们家的将军,但好歹也是个官儿。便把余力恭恭敬敬地请到门房坐着,还奉了茶水,然后十分利索地进去通报,丝毫不敢懈怠。
余力看了看手中用粗瓷碗装着,飘着零碎茶叶的浑浊茶水,嫌弃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若他还是太府少卿,门房必定屁颠儿屁颠儿地把他请进客厅去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哪里敢让他在门房喝着下人们喝的粗茶?
只是他心中生气,却不好跟这些门房计较,只得阴沉着脸等着门房去通报。
“下牧监!?”
孟廷惊讶道:“余力被贬了?怎么会?没听说他最近犯了什么事情啊?”
自从孟夫人上次从宫中回来,他知道了赵学尔的态度,便再也不敢跟余力扯上关系。
但因着他身边还有余力送来的人,所以他对余力的事情一向十分上心。这些日子并未听闻余力有什么不妥,不知道余力为什么会突然被贬。
孟夫人却对余力被贬之事毫不意外:“管他犯没犯事儿,他得罪了皇后,难道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一提起余力,她便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严小娘,心中不快,狠狠地拧了一下孟廷的胳膊,道:“都怪你贪图严小娘美貌,竟然让我去皇后面前给余力说情。这下好了,也不知道皇后会不会怪罪我们。若是皇后恼了,把你也被连贬十级,只怕连个下牧监都混不上。”
孟夫人上次进宫实在被赵学尔给吓得怕了,这些日子都不敢再提进宫的事情。
此时又得知余力被贬,便以为是赵学尔的手笔。
想起前不久她还在赵学尔面前给余力说情,便忍不住心慌,害怕赵学尔也会如此对待孟廷。
太府少卿是从四品上,而羽林军中郎将才不过正四品下,若是孟廷也被连贬十级,到时候他恐怕真的连余力也不如了。
孟廷此时也很是后悔,当初余力送严小娘给他做妾,他见严小娘貌美,又唱歌十分好听,仿若神仙妃子。一想到自己能够拥有一个不输给皇帝妃子的小妾,便心中得意,满口答应了余力的请求。
谁知赵学尔竟然对余力如此不喜。
只是他既不敢继续与余力交好,也不敢得罪余力和郑妙音。
当时余力把严小娘送给他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可自从他知道了赵学尔对余力的态度,严小娘便成了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好好儿的供在后院,敬而远之。
孟廷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孟夫人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那个严小娘还回去,咱们再也不能跟余力有任何来往了。”
当初孟廷为了让她接纳严小娘,在她面前大献殷勤。
她当时心中有多高兴,后来见到孟廷宠爱严小娘的时候就有多恶心。
可惜她不但不能够把严小娘赶出家门,还得昧着良心在赵学尔面前替余力说好话,并且替孟廷做掩饰。
此时孟夫人能够正大光明地说出把严小娘送赶出去的话,顿时心情无比舒畅。
孟廷犹豫道:“可余力虽然被贬了官,但他身后还有郑婕妤。咱们若是把严小娘还了回去,必定得罪余力和郑婕妤,到时候郑婕妤在皇上面前说点什么,哪里还有我的好果子吃?”
孟夫人却对郑妙音十分不屑:“不过一个妃妾而已,怎么比得过皇后?但看她连余力都保不住,便知道她不足为患。当初就是太把她当回事儿了,才得罪了皇后。”
孟夫人之前就是因为忌惮郑妙音,所以才到赵学尔面前为余力求情。
结果呢?
不但没有说服赵学尔放过余力,还得罪了赵学尔,真是两边不讨好。
而孟夫人之所以一定要站赵学尔,不但是因为她认为郑妙音不是赵学尔的对手,更因为严小娘是余力送的。一旦郑妙音压倒了赵学尔,最后得势的还不是严小娘,又有她这个正室夫人什么益处呢?
所以就算外界都传郑妙音独宠宫中,她也不会舍赵学尔而投奔郑妙音。
余力在门房等了许久,往外探头看了好几回,都没有看到门房回来。
直到他急得忍不住暴走,才远远地看见那门房回来,而且门房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人。
余力以为是孟廷亲自来迎接他,欣喜地站起身来。
直到一行人走进,他看清了门房身后之人,脸色不由得渐渐凝住。原来跟在门房身后的人不是孟廷,而是严小娘和两个婆子。
那门房走到余力跟前,道:“将军有事出去了,不在府中。夫人说严小娘孟府受用不起,现在物归原主,让余牧监收回去。”
余力脸色大变:“孟......”
不等他说完,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严小娘往外一推,再丢出几个包袱来,门房便迅速关上了孟府的大门。
余力看着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门环,气得双眼发红。
孟廷怎么可能不在府中?
孟廷在不在府中,门房最清楚了,若是他不在府中,刚才门房就会告知他了,而不是特意进去通传。
定然是孟廷知道他被贬了官,不想见他,才推脱说不在府中,并且还把严小娘给退了回来。
他不由得心中暗骂,孟廷当真是个小人,才知道他被贬了官,就变了嘴脸。
余力看了眼身边哭哭啼啼的严小娘,纵然她哭得是一枝梨花春带雨,他此时也没有任何心情欣赏,只觉得烦躁无比,十分气愤地回了余府。
余力一回到余府,正焦急等待的余夫人便迎了上来。
她正准备问问余力怎么样了,却看见跟在余力身后的严小娘,恼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出去找女人?”
余力此时正心中烦闷,没有心情搭理余夫人,不耐烦地道:“瞎嚷嚷什么?什么找女人?”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严小娘,懒得跟余夫人解释,只道:“你找个地方把她安置安置。”
严小娘好歹也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既然孟廷不要,他或是送给别人,或是卖了,总归还有些用处。
余夫人见余力非但不为贬官之事心急,还带了个女人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讥笑道:“你让我安置她?好啊,那我就把她安置到后面的马棚里。”
余力刚被贬了下牧监,最听不得马棚二字,顿时跳起脚来,指着余夫人怒吼道:“你......”
“我什么?”
余夫人也正在气头上,继续戳余力的痛处:“你都被贬了下牧监了,不想办法回旋,到想着找女人。怎么,我把她安排在马棚做错了吗?”
她就是故意在奚落余力,让他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处境,怎么还有脸出去找女人?
“回旋?”
余夫人的话纵然难听,确是提醒了余力,他此时该做的事情不是找谁的责任,也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办法回旋,让李复书收回成命。
他没有与余夫人生气,而是用手势示意管家把严小娘先带下去安置,而他自己则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在脑海中细细地搜索着谁能够帮他去向李复书求情。
他升太府少卿才不过几个月,这些日子虽然也结交了不少朝中权贵,但这些人都是看在太府少卿的位子或者郑妙音的份儿上才与其结交。
若是他们知道他被贬了,别说帮忙,只怕避之唯恐不及。
比如,孟廷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可若是不找这些人,谁又能到得了李复书的面前,并且替他求情呢?
余力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只能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郑妙音。
他对余夫人道:“恐怕还要麻烦夫人去宫中见见郑婕妤。”
“找郑婕妤?”
余力没说让余夫人去找郑妙音做什么,余夫人已然明白余力的心思。
她皱着眉头道:“夫君任职太府少卿之时,从未有过任何差错,却无端被皇上贬官,此事恐怕就是因为郑婕妤而起。我们再去找郑婕妤,估计也于事无补。而且若是皇上厌恶了郑婕妤,我们应尽早与其撇清关系才好,以免再受牵累。”
余夫人都明白的道理,余力怎么会不懂?
这也是他一开始去找孟廷,而不去找郑妙音的原因。
纵然是赵学尔让李复书罢他的官,那她也得有理由说服李复书才行。
自从他知道赵学尔不满他升太府少卿,因为害怕被赵学尔抓住把柄,便日日兢兢业业,于政务上丝毫不敢懈怠。所以李复书贬黜他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圣旨上说的懒怠政务。
可李复书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贬他的官,而且还是连贬十级,可见李复书对他的不满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郑妙音在宫中犯了错,被李复书厌恶。而他受了郑妙音的牵累,才被李复书罢官。
孟廷是赵学尔的救命恩人,孟夫人又与赵学尔来往甚密。而余夫人每次进宫拜访郑妙音,都须得经过赵学尔的同意,所以余夫人进宫的次数远不如孟夫人频繁,而他对宫中动向的了解程度也远不如孟廷。
所以他去找孟廷,一方面是想向孟廷打听他被贬官的真正原因,另一方面实际是想弃郑妙音而投向赵学尔。
只是......
“我倒是想投奔皇后,可我方才去找孟廷,他连我的面都不见,还把严小娘给退了回来,便可知皇后对我的态度了。既然皇后看不上我,我又何必往上贴?郑婕妤好歹是皇上的妃妾,纵然一时惹得皇上不快,但她终究是皇上的枕边人。”
“男人和妻妾吵架,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兴许皇上现在因为恼怒郑婕妤而迁怒于我,说不定日后与郑婕妤和好了,又能让我官复原职呢?”
余夫人犹豫道:“可后宫佳丽三千,若是皇上当真厌弃了郑婕妤,郑婕妤再也没有复宠的机会怎么办?又或者郑婕妤是犯了大错,我此时进宫去见郑婕妤,令皇上更加恼怒怎么办?”
余力惨笑道:“我如今被皇上连贬十级,若是不能抓住郑婕妤这根稻草,只怕此生前途无望,就算惹恼了皇上,结果还会比现在更坏吗?”
反正他现在已经沦落到去养马了,他就把这养马的差事当做赌注,押在郑妙音的身上。
押对了,便还有重新起复的机会;押错了,大不了再贬十级,让他去养牛?养猪?
余夫人听得余力这么说,便也只得按品大妆,去宫门口递牌子求见郑妙音了。
只是她却连见郑妙音的面儿都没见着,便灰心丧意地回了余府。
倒不是赵学尔为难她,不让她去见郑妙音;也不是郑妙音不肯见她。
而是夫人从夫品级,官员一品至五品官称诰,六品至九品官称敕,所以只有一品至五品官员的夫人才能称之为“诰命夫人”。
余力被连贬十级,如今在司农寺任职下牧监,从六品下,是以余夫人也从诰命夫人变成了敕命夫人,没资格向宫中递牌子求见后妃了。
余力和余夫人自然知道这些规矩,只是他们还没有习惯他们的新身份,才碰得灰头土脸,闹了大笑话。
余力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痛哭出声:“这是天要绝我后路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余夫人虽然心中也难受得很,还是抱着余力劝慰他道:“其实进不去皇宫也好。孟夫人常常进宫,宫中是什么动向,他们家比我们清楚多了。他们既然把严小娘退了回来,想来应该不单是因为夫君被贬了官,更是因为宫中的郑婕妤已经不足为惧。”
“我若是当真进了宫,见到了郑婕妤,恐怕非但不能帮到夫君,还会令皇上更加恼怒。虽说你看不上下牧监的位子,但它大小也是个官儿,好歹也能令咱们家衣食无忧。我记得你刚开始做官的时候,品级还不如下牧监呢,不照样过来了?”
余力就这样俯在余夫人的臂弯里痛哭,纵然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已然无计可施。
直到第二日朝中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他才无比庆幸今日余夫人进不去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