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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大火 第11节

后来仔细想想,虽然我觉得“靠老胡支招谈恋爱”这件事情本身就有点荒诞,但是他说的一些内容对我来说是有借鉴意义的。比如汪宁有女朋友这事确实让人怀疑,比如我要是喜欢他就应该说出来,要不然这会成为一个越来越沉的包袱压着我,严重了可能会影响身体健康。我拿定了主意,就照胡世奇说的办,就等一个机会跟汪宁把话说明白了。

这个机会在不久之后到来,周五下午,还没下班的光景,山水佳园里发生了一桩程度比较严重的家暴事件,我跟小汪警官一起去了现场。

五层洋房六号楼的马家,房子二百三十二米,车子两部,一辆路虎,一辆玛莎。丈夫老马大哥不到四十岁,据说是个生意人,但是邻居和社区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买卖的,我留意他,是因为他总穿范思哲的T恤遛狗,logo是金色美杜莎的头,颜色特别妖艳,但是他穿也不正经穿,嫌热把T恤掀起来,露出大圆肚子,锃亮锃亮的。这家的媳妇马太太上星期把四楼的邻居和小区物业的一起给骂了,邻居家换纱窗,不知道怎么不小心,把手掌大小的一个树脂玩偶弄掉 下楼,掉到正要进门的马太太的脚边。

第五章 (4)

被惊动的马太太一声大喝,片刻后邻居下楼道歉,邻居是医大泌尿科的副主任张教授,四十多岁的前列腺治疗圣手,学术权威,反正确实也是理亏在先,愣是硬着头皮在大太阳底下被马太太教训了二十分钟。教训了张教授还不算,物业经理和保安也被马太太找来一顿骂,斥其管理不严,服务不周,有住户高空作业,为什么你们不给邻居们提前发通知?为什么你们不派人也不安装安全标识在这里维护?什么?贴告示了?贴电梯里了?我怎么没看见?我没看见就等于你们没有通知!像你们这样的,我们就不该交物业费!

后来物业经理来我们社区开会,说起这件事情,我们才知道,这都快国庆节了,开着路虎和玛莎的马家还没交本年度的物业费呢… …

我快下班的时候接到电话赶去马家,小汪警官和他的同事赵警官也接到报案出警了,开门的是马家的姑娘,十五六岁,染了红头发,在加拿大念高中,因为疫情学校停课她回国了,此刻睫毛膏都哭花在脸上,看到小汪警官一下子扑在他身上:“Please help me sir!我妈把我爸给揍了!打得满脸都是血呀!好像是快死了!”

小汪警官被小姑娘给扑了,先是赶紧看了我一眼,几乎同时伸展开手臂把她架起来:“哎你先别急,走走走,咱们先进去看看… …”

们进了马家,但见四处一片狼藉,穿衣镜破了,锅碗瓢盆,相框摆设一地稀碎,他们家的边牧平时耀武扬威,此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几把红木椅子横在地上,依旧穿着范思哲的男主人老马大哥半靠在一把椅子背上,满脸是血,眼睛半睁半闭,一动不动,两只手臂张开着,姿势好像《马拉之死》。

看到血我也有点害怕,小汪警官和赵哥正要上前查看伤者情况,女主人从旁边的卧室里出来,满头乱发,但是镇定理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电话,好像正跟人通话呢,看到我们她愣了,诧异地:“怎么回事儿… …你们怎么来了?谁报的警… …?”

马家的小姑娘两手抓住小汪警官的腰往他身后躲:“是我!谁让你用花瓶砸我爸… …”

真是够了,来了这么一小会儿,小汪警官被她占了多少便宜?我上前把小姑娘拽到我身后:“你有话说话,别跟警官那么多身体接触。来,到姐姐这儿来。”

“我跟你爸商量生意的事儿呢!你报警干什么!”

马太太气得冒烟,过来又要拽孩子,被我挡了一下,小汪警官把马太太给格开,威严命令:“有话说话,不许动手!”

马太太气得发作不得,回身就给还半躺在地上的老马大哥一脚:“别在那儿装死,快起来。刚才上蹿下跳地跟我要钱要去澳门耍钱的劲儿哪去了?!”

不消多说,这两口子

闹成这样又是因为钱。

老马大哥被踢了一脚却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赵警官蹲下看了看:“满脸是血,伤得不轻,马上送医院吧… …”

小汪警官完全会意,马上拿了自己的手机:“我来叫,你们先准备点现金哈,救护车不能用微信和支付宝… …”

马太太一听更急眼了,一声大吼:“还不TM快起来,上次给你妈叫趟救护车花了好几百,忘了?!”

这话管用,挺尸状态中的老马大哥居然一个打挺坐起来了,从地上找了一张纸擦脸上的血,一边道:“警官我没事儿,我没大事儿,不用叫救护车。我这是鼻血。我们两口子玩呢… …孩子没见过,害怕了,把你们都给叫来了,你们不用当真,千万不用当真。”

我和两位警官不得不过问事情的原委,并作已记录。原来是老马大哥要跟同伴去澳门赌场玩,跟他老婆要钱,马太太说家里的生意半年没开张了,孩子下学期回加拿大的学费还不知道从哪里搞,你凭什么还要钱?她本来占理,说得老马大哥无言以对,忽然万象城奢侈品店的销售打上来电话问新到的包,姐你留不留?马太太说留。老马大哥把镜子砸了。马太太抄起花瓶把老马大哥砸了——她结婚之前是辽宁女子手球队的… …

小汪警官无奈摇头,对徐家两口子进行说服教育,指着地上的物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你说你们两位这么在乎钱,救护车都舍不得叫,那为什么非得闹到这一步呢?砸坏的不都是自己家的东西吗?您说哪个不得再花钱买?”

马太太叹了口气,老马大哥对小汪警官诺诺点头,同时也朝我看看,试图沟通:“是呀,是呀,警官您说得对,可是我老婆管我管得是在太严了,下手还快,但我们两个之间不伤感情。我们平时都这么玩儿… …另外,我们家的事儿,也请您千万保密,别传出去哈,我是做生意的,要面子。”

“放心吧,”我说,“我们也是有工作纪律的。”

但这事儿早就瞒不住了,冷静下来的马家两口子签了出警记录,送我们出门,却见泌尿科张教授正等在门口,张教授身量瘦高,戴着眼镜,是个斯文人,声音也是薄薄的,弱弱的:“是不是打架了?没大事儿吧?我这儿有碘伏,药棉还有绷带,那,你们先拿着,不行去我家缝两针也方便… …”

他把东西递到马太太手里,马太太定是想起之前小题大做修理人家的事情,此时又羞又愧,臊红了脸,半天才说:“张教授… …谢谢您呀,太不好意思了… …”

“没事儿,都是邻居。”

… …

我们从马家出来,天擦黑的光景。

可以下班了,赵警官走了。

我跟汪宁站在老槐树下面,他低头看看我,我抬头看着他。他身后有一轮好月亮,一只猫从一跳枝丫跳 到另一个上面。自从上次食堂事件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再跟他说话,真是奇怪,几天而已,我却觉得他好像出落得更生动好看了。

第五章 (5)

“饿了吗?”汪宁说,“吃饭去吗?我请你吧。”

我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他有一种“泥瓦匠气质”。

什么叫“泥瓦匠气质”呢?

泥瓦匠的主要工作是抹墙,别管多粗糙的墙面,他们把泥沙和好,用刮板一蹭一刮一抹,坑坑洼洼就不见了,墙面就平了。

这是陈师傅去孙莹莹家里帮忙翻修,我在旁边帮忙,经过观察总结出来的道理。

小汪警官就这样。

下大雨的时候,他把我扑倒在地,差点没亲我这事儿,让我如同抱玉怀珠,夜不能寐,他之后见到我不避讳也不尴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食堂里发出再也不跟他说话的威胁,有一半是因为当时真地生了气,另有一半是想试探一下无论我作为同事还是朋友,是不是在他那里也有点分量,没有,完全没有,连胡世奇当天下午都找我主动说话,买点零食来道歉求和,小汪警官却完全不惯毛病,我没再跟他说话,他果然也就不再搭理我了。

现在的他,居然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就说要请我吃饭了,就好像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暧昧,尴尬或者不和一样,一律被他抹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我就顺坡下驴吧。

“你女朋友呢?今天是周五呀,你不用跟她在一起吗?”我说。

“去外地演出了。”

果不其然,他又是这么说。我转过头,暗中对着自己的影 子邪魅一笑:小汪警官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套说辞都被我跟胡世奇破解了。好吧,就是今晚了。今晚上小聋我要拿下你。

“我请你吧。”我说,“去太原街吃饭怎么样?然后去电玩城打游戏。反正明天也不加班。”

“行呀。”小汪警官看上去兴致颇高,单纯的,还对我设计的局面一无所知,“那你稍等我一下好吗?我去换个便服。”

我微笑点头:“去吧。我等你。”

星期五晚上的太原街,华灯闪耀,十分热闹。拥挤的小吃街里,一个摊位前排着长队,卖我最喜欢的芙蓉蛋饼,现场还有一个美食主播在探店,对着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机解释蛋饼的制作过程,啧啧称赞这家的饼皮如何薄如蝉翼,又筋道弹软,里面放的卤蛋,豆皮,还有五花肉是如何吸满了汤汁,味道丰富鲜美,我咽了咽口水对汪宁说,那,这个最赞了,我请你吃这个吧?

“太原街这么多的好餐厅,我说咱们不能吃个正经东西吗?”汪宁说。

“芙蓉蛋饼是哪里不正经了?它没穿内裤吗?”

他笑起来,点点头,认了:“行,咱就吃这个吧。”

——这是胡世奇给我支的第一个招儿,想要跟喜欢的人表白,一定要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对其发挥控制力。我就是先要用芙蓉蛋饼控制他。

我买了两个饼,两杯奶茶,给了他那份,我们就在路边席地而 坐,也都饿了,痛吃几口,嘴巴流油。一个戴眼镜的高高胖胖的男孩在我们对面打开装吉他的盒子,开始唱一首关于旅行的歌儿,青年男女们手挽着手听他的唱,有人扫码给了他一些钱。

我跟汪宁就着音乐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蛋饼,我把小塑料袋子收好,扔掉,擦了手,又给了汪宁一个湿巾,晚风轻拂,空气里杂糅着汽车,食物,花草和人身上的香水等等味道,是城市生活的味道,复杂又热闹,让人觉得心里满满的。

“怎么样?这个不正经的蛋饼好吃吗?”我问汪宁。

“嗯,样子不正经,味道其实还行。”

“你要是不当警察,会干什么?”我问小汪警官。

——这个问题是有设计的,胡世奇告诉我,要从半个同事的关系中破局,要跟他谈心。

“我不当警察干什么?”他看看我,对这个问题完全不以为然的样子,“瞧你这话问的,我不当警察,你给我开工资,帮我养房子养车吗?”

“我是说,不考虑现实的情况和条件,完全凭心情,凭理想做事,你可以任性地选择一种职业,或者说如果你能跟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交换人生,你会去干什么?”

汪宁听明白了,喝了一口奶茶,头也没抬,干脆地说:“职业赛车手,要不然就去夜店打碟。”

“哦… …”我敬仰地。

“你呢?”

“我没有那么大的志气。”

我说。

“我就想像我同学一样,在大城市,在北京找个工作。哎我跟你说过没?我差点就去北京了,我其实有一份已经谈好了的工作,在一个挺大的公司当前台呢!哎公司叫什么来着… …”我跟他说我的能耐,咬牙切齿手舞足蹈也不过瘾,“反正都差不多谈好了,我负责一整层的人员接待和收发邮件!还有权力给访客配送矿泉水和零食… …那可是奥利奥呀… …”

“这么厉害呀… …”他看着我,脸上有点笑容似的,像听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自己能吃掉一整个肯德基的汉堡一样,带着点鼓励和宽容。

“真的,”我说,“就在前两天,我去东北材料总公司给孙莹莹家追讨维修基金,这事儿你知道吧?我因为这事儿评上的先进嘛。我告诉你,人家财务的领导觉得我工作能力强,看上我了!还问我愿不愿意去呢!你可别笑呀,你当我跟你吹牛呢?”

“我没笑呀。”小汪警官喝着奶茶笑着说,弯弯的毛茸茸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你说话怎么总紧鼻子呀?”

“我习惯了,”我说,“我从小就这样。你听我说呀,你别总是打断我。我告诉你,真的,东北材料总公司呀,大型国企,人家想要挖我去呢。里面我有熟人,我知道他们薪水可高了,小职员都用名牌包。”

“那你干嘛不去... ...”

“离家太远了。不

稀罕。“我干脆地说,吸了几口珍珠,嚼破了咽到肚子里,然后讪讪笑着,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了后半截的实话,”再说人家领导也没再跟我谈… …估计当时说一嘴,也是出于礼貌,是客气,看我跟他们要钱挺辛苦的… …”

第六章 (1)

汪宁忍不住了,仰着头大声笑起来,声音把戴眼镜的胖男孩的歌声都给盖过去了,有女孩子们留意他,好奇地看着,我听不见,但是能想象到她们在议论着,议论着这个人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怎么会笑成这样?他真好看呀,像是辽宁篮球队的教练员杨鸣,不,像杨指导更年轻一点,更风华正茂的时候。一个女孩儿笑着撞了另一个女孩儿一下,她们是想要他的微信吗?

汪宁开怀大笑以致眼角落泪,他的奶茶喝完了,伸长了手臂,扔在我后面的垃圾桶里。我低头看着我们两个交叠在地上影子,影子里他好像是在搂着我一样。我心里暗中想着这些,吸管咬在嘴巴里,咬一咬发现是纸做的,赶紧吐出去。

汪宁问我:“那你后悔了吗?你后悔留在家,在社区里干活儿了?”

“后悔嘛,谈不上… …但是… …哎,谁能想到社区里的活儿也不那么容易做,还总得加班哪。我有时候想,真不如去北京当前台了呢… …不过,在这儿工作也算能见到世面,有意思不无聊,能帮到人。不,我不后悔。”我认真地说。

汪宁温柔地看着我,目光如水,忽然他笑嘻嘻地推了我肩膀一下:“真不愧刚来就当新进,这话你记得也告诉袁姐,看看能不能加奖金。”

“讨厌!”

… …

周末回家看爸妈的胡世奇一起惦记着我跟小汪警官这边的进展 ,他发来一条短信问我跟汪宁的第一次私下约会怎么样?

我心里窃喜,简短回复:顺利。

一个狗头,那就继续下一步。

胡世奇教的第二招是让我领着汪宁去一个能够体现我的优点,能够向他展现我魅力的地方,之前他说到这里可把我给难住了,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便问道:“你觉得我的魅力在哪里?”

“确实… …不好找。”

我是诚恳的:“还请你再帮我仔细想想。”

“也有直接的办法。”老胡说。

“请讲。”

“请他去温泉。你穿比基尼。我观察过,洋洋你虽然有点胖,但确实皮肤不错。你挺白。”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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