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攻略兮酒肆一

好在唤日阁内并不是个比法术的地方，小晚法术修炼得不太行，时间紧迫，只能强化别的地方了。

这一日，观文殿内比往常人都多，就连穹顶之处的“观己巅”也都来了些朝廷官员，宣执事、掌书、书办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离小晚不远处，专用书阁里，她还看到了烨云迟、苏雪衣以及月泉书斋的许汀白一众人等。

相反，大殿中央相对来讲，宽敞人少，小晚便拿着书卷、腰牌，乘彩凤一飞而下，想寻一人少之地落座。正好瞧见了三金石之一的兵痴——周西都，也在大殿中央，他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走近一看，小晚觉得机会来了！

她轻手轻脚步入周西都用腰牌构建的半球形小光瀑，进入隔音光瀑后，周西都仍没发现有人已经站在他面前，小晚轻声道：“西都大人，画的可是陌刀？”

周西都抬头，并没觉得打扰，直男眼中先是惊诧，后是惊喜，道：“你还知道这是陌刀？”连忙示意小晚坐下聊。

“略知一二。大人画的是陌刀的复原稿。”小晚谦逊答，缓坐于他桌案旁，仔细盯着周西都的画稿瞧。

素日里，周西都为人耿直坦荡，在小乘书斋坐小晚左手边，隔着一个过道，时常以礼相待，直来直去的聊几句，然后就沉浸在兵书的世界里，对小晚并无恶意。

周西都直呼内行，忙问：“你都看过哪些兵书？”

“看得并不多，不过有幸把《武经总要》粗略读过。”穆小晚心想，功课不是白做的。

“你说得对，我这陌刀复原稿，就是根据《武经总要》来的。”说着，他从一堆兵书中抽出了《武经总要》抄录本递给了小晚。

“可这本书里兵器无数，就这陌刀啊......可见，西都大人野心很大啊～”小晚浅笑，话里藏话。

周西都一听瞳孔放大，更加来了兴致，“噢，我野心大？怎么讲？”

“因为这陌刀，同别的兵器不一样，就连写书的人都未曾真正见过它长什么样，所以只能靠想象去描绘。再加上陌刀专治骑兵，我猜，西都大人是希望能锻造出陌刀法器，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了。”

好在小光瀑是隔音的，外面的人，也许只看得见周西都手舞足蹈，却听不见他敞亮的笑声，以及他拍大腿的声音。

“穆姑娘，还知道什么兵器？”周西都饶有兴致。

从这个问题小晚看出，还没完全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顶多就是觉得小姑娘知道挺多。于是回答道：“还知道克制铁戟的钩镶、铁浮屠、超强甲胄冷锻甲......”

“那我问你，冷锻甲克星是什么？”周西都开始考她。

“八棱梅花铁锤。”小晚心想，这问题不难，我岳飞的绝杀器啊！

周西都点头，然后继续问道：“你认为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

从这个关键性地问题开始，小晚要集中火力开始认真和周西都对话了，因为前面的聊天是表面文章，周西都顶多觉得穆小晚挺有趣，并没指望她作为一个平民女子，能有什么见解。

“小晚认为，世间没有最厉害的兵器，因为再厉害的兵器，都会被新的兵器取代。就像方才所说，造型诡异的钩镶厉害，因它克制了铁戟，可后来，马槊又成了钩镶的终结者。”

“说得好、说得好！深以为然，法无定法，兵无永器！”周西都感叹道，“原以为穆姑娘顶多是读一读《孙子兵法》，这在女子中已经很了不起了，难得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见解谈不上，西都大人博览兵书，比起小晚读那区区几本，我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今日斗胆走进您的光瀑叨扰您专研，想着或许能有一番有趣的交谈。恕我傲慢，我并不迷信《孙子兵法》。想必《孙子兵法》《智囊全集》这些，西都大人也一样瞧不上吧？”小晚小心翼翼地试探。

周西都意外地并没有直接出考题反问，而是爽言道：“没错！那些计谋算计，听起来让人兴奋不已，实际真到了战场上，根本用不上。读过一遍，就统统丢掉了。”

小晚深表赞同，“奇谋诡道听起来容易上头，大家一学就觉得爽，就觉得已经掌握了制敌制胜的法宝......”

“而真正的大道大义，都是需要时间的积累和大智慧，这些听起来很虚，人们却不爱学。”没等小晚说完，他就默默补充。

小晚狂点头，对周西都更有些刮目相看，于是，她愉快地扬起嘴角，更加坦然地发挥道：

“而且，孙子兵法看多了还有个坏处，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孙子兵法这本书，你看它，敌方也看它。西都大人应该知道，最可怕的敌对关系是，我方与敌方读的是一套兵法，然而，我方与敌方掌握的却不是一套博弈论。也就是说，打仗的时候他很了解你，谈共同利益点的时候，又对牛弹琴。这才是要了老命了！”

小晚话音还未落下，浓眉大眼周西都就早早get到了她的点，被逗得捧腹大笑，在黑黝的皮肤下衬托出了异常雪白的大方牙。

“所以兵书当然要看，但不能盲目尽信。需得融会贯通以后，有一套自创的、机密的，别人不知的兵法，自成一派。”小晚继续认真、平和说道。

“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并且经你一总结，甚是有趣！”周西都异常兴奋。

从这里开始，周西都就再也没有以考官姿态看过小晚了，平等地和她讨论起《淮南子·兵略训》、《百战奇略》中的一些细节，还共乘彩凤在梯田书海中找到了《七略》，周西都讲起其中的兵书略、术数略滔滔不绝，小晚后半程作为忠实的听众，也跟周西都学到不少，他不光是个兵痴，从他的认知格局，说他是个准军事家也无可厚非。

他不像他外表的那样五大三粗，特别是当他说到锐卒勿攻，以及他对敌我双方的虚实看法，他认为敌人无法消灭“虚”，我方也永远无法消灭的“虚”，并非要解决所有的问题才开始战斗，而是在行进中解决问题。经他启发，小晚突然想到，大二的时候，曾查阅过中途岛战役日美的军事对比，她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此刻，她印象更深刻了许多。

她顺着周西都的理解，进一步延伸道，“你没有准备好，其实敌军一样，也没准备好。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取之不尽的有利条件，万全的准备、绝对的胜利根本不存在。只不过，赢的人，在外不露怯，让对方看不到虚罢了。”——哪怕像美国人那样，跌跌撞撞像一块废铁一样跌落，找到自己的航母，扭转局面。最后这句她当然没讲，只在心里做了完善。

周西都也完全能拿捏到小晚的点，这让小晚在和他的交谈中，出乎意料地体会了交谈的乐趣。他细致严谨，格局远大，并非只有粗犷豪放的一面，小晚也是打从心里佩服他，欣赏他的这一面。

不过，聊到最后，有趣的是，当他们二人聊起大丛国实战经验的时候，周西都和小晚开始玩笑彼此纸上谈兵厉害。众所周知的，自从三国缔结灵盾契约之后，就再无人族内部战争。仅仅是大食国东海时常需要抵御妖冥族，妖冥族从不侵犯大丛国，也就从灵盾元年至今，大丛国除了成为了抗击妖冥族的钱袋子以外，将领兵士均未见过火海战争，对大丛国的百姓来讲，就连妖冥族的模样都尽靠想象......

他说着说着，小晚从周西都自嘲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壮志未酬的抱憾。

“西都大人，有想过......”

“以后不必叫得这么见外，你叫我西都便可。我也称呼你小晚。”他爽言道。

小晚也不啰嗦，立马改口，“西都，你不是纸上谈兵，你只是缺机会。妖冥族也不是大食国一国的职责，我相信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你有所不知，大丛国有太多像我这样，心怀这桩憾事的将领，想上战场、想杀敌、想让法器一展威力......只不过，大食国的国情，恐怕你也了解？”周西都说这句话的语气，逐渐弱势。

“了解一些，可是，即便在这观文殿，大食国相关的书籍少之又少。”

“大食国是一个奇国！虽说有三国友好往来的灵盾契约，但大食国实则是半封国状态，不知在提防什么！要说，他们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和法器，即便是妖冥族，这么多年，也没有大规模攻破过大食国设在殤魂海的结界，可见有多强大。可如此的强大，却并没有让大食国放下对大丛国的防范，事关战争、兵力的消息，一概封锁，就连我大丛国的皇帝邀请大食国大将军慕容赤风到京都觐见，他段然拒绝。我大丛国的皇帝非常宽容，慕容大将军不愿意来，我大丛国就想派使臣去亲自拜访，也一样被大食国皇帝婉拒。非常不给我大丛国面子！”周西都越说越不满，越说越激动。

“据我所知，不是有个三年一次的亲足受土游历？”小晚好奇道。

“亲足受土游历，的确是我大丛国官员能进入大食国的有效途径，但是，近几次的亲足受土游历，仅仅只是大师们带着队伍走个过场，不幸沦为形式。就连云迟大人，都已经被大食国写进了亲足受土游历禁入名单。”

“为何？”小晚纳闷，这事儿也能跟烨云迟有关？

周西都笑道，“因为只有云迟大人有这本事！他第一次进入大食国国境之后，就曾偷偷潜入慕容将军的军营，还曾闯进大食国对抗妖冥族的指挥山——长缨山，亲眼目睹过妖冥族大规模闯结界。可惜，他被发现后，闹得两国不快，险些撕毁灵盾契约。最后在契券署的斡旋下，好不容易才平息。可自那以后，云迟大人就无法参与亲足受土游历了。而大食国也更加警惕，游历队伍中的随行人员......”

“你说这些，我还真不知。”小晚若有所思，敷衍道。

没想到周西都提到感兴趣的战事，就不是大丛国的党派格局，丝毫不介意烨云迟是太子**，还盛赞道，“云迟大人可没白去，他将大食国的见闻编撰成了一本书，你可知？”

小晚摇摇头，心想，嚯！他还写书。

于是，周西都拉着她再次上了彩凤，给她找书，他念叨：“所有的兵器，一经法力炼化，与元神连接，便可称为法器。大食国的兵器记录，少之又少，军队编制更是知之甚少，不过，有云迟大人的书可以管中窥豹。”

说完，彩凤悬停在了一书阶之上，他食指一动，一本厚厚的全手抄手绘，便跳出了书架，小晚顺势接住了腾悬于空中的精美书册，上面赫然写着烨云迟的大名。

《长缨山偷窥辑录》——她被这书名逗乐了，一边翻看一边吐槽道，“这狂妄戏谑的书名，难道就真的不用理会大食国的人看到，作何感想？”

不过是他的风格！小晚心中正想，书斋里的大食党们，譬如鹿岑啊、济方拓啊，他们也可以来观文殿翻阅书籍，估计早看了......

“看来，小师妹要开始垂阅我的巨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彩凤身侧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