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孤女（四）
王奔见何彧钦沉默地跟着他，知他还有话说，关上房门问道：“彧钦还有何事？”
何彧钦取出林彧寻的名牌，双手奉上，更咽道：“师叔，弟子无能，十一名师弟惨死，弟子没能将他们安葬，名牌也没拿回来，只有林师弟的名牌，还是东方夫人帮忙取回来的。”
王奔接过林彧寻的名牌，此次祝寿水云乡共派了十三名弟子，也有几名是他的弟子，没想到杭州一别，竟是永别。
他厚实的手指摩挲着名牌上的纹路，这些孩子要么是他的亲传弟子，要么是他的师侄，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竟就这么死了，连入土为安都不能......
王奔撑着额头，缓缓闭上双眼，努力克制住眼眶里的泪水。
何彧钦垂着头，屋里一片寂静。
良久，何彧钦才道：“师叔，师妹的遗书也丢了。”
王奔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去取纸笔来，我这就给师兄写信。”
何彧钦取了纸笔，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研墨。
王奔搁下笔，揉了揉鼻梁，问道：“陈王针对水云乡，这我还能理解，只是没想到他手段如此毒辣，竟然不惜找来剑阁。”
何彧钦沉默片刻，而后道：“师叔，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大对劲，按理说，就算陈王世子做下那种事，陈王也不至于找上剑阁啊？”
王奔仔细一想，水云乡说白了不过一江湖门派，就算在江湖上称得上是九大门派之一，可对朝廷来说，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就算他们真的告上京都，也未必能讨回公道。
陈王如此在意这封遗书，难道其中还有别的内容？
何彧钦继续道：“还有两开寨里面的那些弟子，也很蹊跷。”
王奔长叹一口气，“李兄……”
王奔见何彧钦还站在那里，“你去睡吧，此事我与你师父商议。”
“弟子告辞。”
难得睡个好觉，东方悦醒来时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东方悦下楼时就见整个大厅空荡荡，只坐着何彧钦一个人。
“夫人，早上好。”何彧钦笑着打招呼道。
东方悦笑笑，坐在他左手边。
何彧钦招来小二，让他上了几道菜，东方悦也不客气，道了谢就开始动筷吃饭。
东方悦一边吃着一边问道：“舟儿呢？”
“跟崆峒派、峨嵋派还有蛟龙帮的人给琯杳山庄的人立碑去了。”
早先来的门派查探了一番琯杳山庄，又帮着将琯杳山庄众尸体一一入殓安葬、置办后事，因人数太多，至今日都没能安置完，只是买了棺材葬了，碑位和祠堂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那其他人呢？”
“打扫琯杳山庄去了。”
东方悦点点头，开玩笑道：“所以他们都去干活，你就留在这里干坐着？”
何彧钦戏谑道：“这不是要等夫人吗？谁能想到夫人竟连舟儿弟弟都不如，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
东方悦笑笑，“你特意等我，有何话要与我说？”
何彧钦不答，转身去了后院，端着一个碗放到东方悦面前。
东方悦一闻那味儿就禁不住地皱眉捏鼻子，“你等我一早上，就为了这个？”
何彧钦点点头。
东方悦将碗轻轻推开，道：“少侠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些日子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何况本就是些皮肉伤，就不用何少侠关心了。”
何彧钦一本正经地道：“夫人一路为了保护我们，受了不少伤，如今夫人伤未好全，在下自然要关心关心。”
东方悦抿了抿唇，屏住呼吸，尽力不让那恶心的味道传到鼻子里去。
何彧钦见状，无奈道：“夫人，你就算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凡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肚子都让人捅了个洞还只说是皮肉伤？难道非要肠子什么的流出来您才满意？本来伤就没好全又连日奔波，还不喝药，昨天就没喝药吧？夫人，你不在乎你自己你也得想想舟儿吧......”
东方悦捏着鼻子一口饮尽碗中的药，尽管如此，还是苦得她受不了。
东方悦扭曲着一张脸打断何彧钦的唠叨，“喝完了。”
何彧钦拿过空碗检查一番，确定一滴不剩，面色这才稍微好点。
东方悦苦着一张脸，她怎么就这么命苦，一定要在何彧钦的唠叨和苦到极致的药之间做选择！
何彧钦见东方悦那张狰狞的脸，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包蜜饯来，摆在她面前，“今早新买的。”
东方悦也不客气，赶紧拿了两颗塞嘴里，这才感觉好受些。
何彧钦微微摇头，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喝药要人哄，还要准备蜜饯。
东方悦缓了缓，看着何彧钦那双修长的手仔细地将剩下的蜜饯包好收回，忽然感觉到，这孩子唠叨是唠叨，但确实是细心体贴。
而后就听何彧钦道：“到咱们分开为止，每天我都会看着你喝药的。”
东方悦立马跨着张脸道：“这就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
何彧钦撇了她一眼，又问道：“昨日你说的那个五毒丸，是怎么回事？”
东方悦道：“就那么回事啊，当时你被关在那里，我被绑着又受了伤，打不过凌运，我不吃咱们怎么脱身？”
何彧钦皱眉道：“那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东方悦无所谓道：“这有何可说的？”
何彧钦不悦道：“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办？这种大事你怎么能瞒着我们？”
东方悦有些不解：“能有什么事？我能那么傻乖乖吃下？再说了我不都吐出来了吗？”东方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况且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打不过他。”
何彧钦气道：“夫人，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们，路上花销也都是你出的，你什么都不说，若是出点什么事儿，你让舟儿怎么办？你让我们怎么办？”
东方悦刚要开口，何彧钦接着道：“堂堂水云乡大弟子，连救命恩人中了毒都不知道，你若是因为我们中了毒出了事，”何彧钦顿了顿，“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东方悦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静默片刻，东方悦率先道：“此事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何彧钦低声道：“我知夫人自恃武功高强，天不怕地不怕，但我也希望夫人能记住，你也只是个女子，不要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不要逞强，路上累了就坐马车，受了伤就乖乖吃药，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东方悦刚想反驳她只是怕苦，甫一抬头，正好对上何彧钦的双眸，那双黑黑的眼眸极为清澈，她不光能看到她的倒影，还能看到里面所隐藏的担忧。
东方悦只觉心都乱了，嗫嚅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