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尽头

“天资出众，但性格棱角锋利，以林颜中那家伙的性子，两座火山一碰，随时都像要打起来。”

何止是像要打起来，林颜在腹诽道，两人皆傲气凛然，一个情绪外露，另外一个深藏于心，偶然展露试探的触角。

做徒弟？这不是笑话么。

金妙妙蹙眉：“既如此，师哥，你有意向收他进入门下吗？”

林颜在冷静地看向她探寻的眼睛，“师妹，你是希望……他进入我们实验室？”

“嗯。”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收他为徒？”

金妙妙看起来很茫然，听到这话像觉得荒谬似的，愣了很久才回过神，解释道：“师哥……我倒是动过这个想法。但我和他年龄相仿，我怕他不会愿意……”

“不愿意？”林颜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带了几分荒谬，“妙妙，你知道你在化学届的地位么？谁敢因为年龄问题而拒绝你？谁会拒绝大好前程不要？师妹，周钦性格锋芒内显，行事随性率真，如果要在我们几人里选一个和他最适合的，你当之无愧。”

金妙妙沉默许久，目光幽深得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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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延中是化学界里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他家境贫寒，一路靠着一口硬气在学业上苦读，后来发现自己对化学或许有那么点令人艳羡的天赋，就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人站得高了，许多事便不能随心所欲。他后半生活得很不自在，很不痛快，很多人想给他塞徒弟，图的不是学业精进，而是他一个宗师的名号。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

他说，我一把老骨头了啊，怎么还带的动学生。

传承的事，总得自己来吧。

这也是他扛着压力，唯一认定的事。

他这一生总共收了三名徒弟。大徒弟心高气傲，但专研学术；二徒弟温文尔雅，身后自有林氏集团保驾护航；而第三位……

他躺在病床上，呼吸薄弱，声音颤抖地想说些什么，林颜中就守在病床旁耐心地听，“妙妙什么时候来m国啊？我平生最对不起的，只有这个孩子……她，她还愿意来看我一眼吗？”

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性格不像父母，却像极了他。

林颜中垂眸敛眉：“师父，妙妙她最是心软，您让她接替主席的位置，她终究不还是去了吗？”

金延中情绪更为激动，病弱的手一直颤动，怎么也止不住，“颜中，我知道你和妙妙话不投机，我在世时还能劝导一二。等我走了…”

林颜中打断他的话，用湿巾认真地给枯槁的手臂擦拭着，“师父，小师妹才二十岁，人生还很长。还要结婚、生子，你得亲眼看着，看着她慢慢地走出来。”

金延中眼睛瞪得通圆，面色痛苦，紧紧地想拉住林颜中的手，却因为失力，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妙妙……妙妙没告诉你吗？”

“什么？”

“妙妙生病了。颜中，妙妙的人生，已经要看见尽头了。”老者神色尤其痛苦，眼中含泪，“是癌，肺癌。”

林颜中表情剧变，猛地站起来，目龇欲裂，像是不可置信，

“妙妙，她生病了？她怎么会生病呢……明明看着那么健康，昨天电话里还会闹，还会生气，脾气一点就炸，看起来还是任性嚣张……她怎么会呢？怎么会？怎么会！”

他平静的表情像被扔了一颗石子，激荡起层层汹涌的波浪，潮水淹没所有情绪，让高傲惯了的大少爷，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师父，你别……别为了让我照顾她，就这么骗我。”

他麻木地重复道：“她明明很健康……前两天还跟我打赌，说遇见一个比我聪明得多的考生，想带来给我看两眼。她说竞赛营里乱成一团麻，必须要使点手段才能让底下那群人不敢有别的心思……她，她还说等比赛结束，让我、让我请她吃饭……”

他大脑紊乱得厉害，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金延中眉发苍白，闷沉的声音生涩至极，像暗哑的大提琴，“颜中，你替我照顾好她，算是师父求你，替我照顾好，我这唯一、一个孙女。”

他这样一个，无父无母，形单影只的孙女。

若他故去。

竟然一时连个托付的人都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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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妙妙对m国的事浑然不知。

她咬唇望向林颜在，“师兄，你真的不考虑收他做徒弟吗？……”

林颜在挑眉，“嗯？要收自己收！让我替你叫怎么个回事？”

“我交不了他什么……”金妙妙烦躁说，“但他是唯一让我觉得，能继续化学研究的人。师父的实验交由我继续完成，我……我觉得他有实力接替我的工作……”

接替？

又是这种怪异的形容词。说不出为什么，林颜在隐隐有点不安，眼皮直跳，“你慢慢教啊。况且小师妹，你小小年纪就想退休啦？别说师父愿不愿意，是我，也绝对不想同意。你这么有天赋，就应该在领域里发光发热。”

“可我很累……”金妙妙声音很轻，嘴唇蠕动，欲言又止地望向林颜在。周围环境并不安静，走廊传来嬉笑讨论的笑语，她这句话像一阵浅淡的涟漪，消散在风里。

林颜在没有听清，皱眉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金妙妙摸着鼻子笑，声音却像无奈的叹息，“那我来收吧，师哥，这么个好苗子你都不要，别怪我欺负你。”

林颜在垂眸翻看表格，化竞和林氏的业务都压在他身上，纵然有林颜中分担，但也是不轻的任务。所以他只是稍稍抬起眼看了一秒，没有看到金妙妙压抑的神色。

她才二十岁。

前半生因为所谓的天赋，没有过像样的童年。守在实验室里，空旷而安静，她怎么看都看不见天空。

所有人都说，妙妙，你要往前走，走得要更快些。

所以她拼命地奔跑。

金妙妙茫然地想。

我才二十岁。

甚至都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怎么生命，就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