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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曾经

周钦将盒盖掀开,山药汤温热,泛着清香,动作轻缓,脸色却很不好。

苏姣顺理成章地接过汤勺,小口地抿着喝。她吃东西的样子和办公时很不一样,腮帮子鼓鼓的,鼻翼微缩,像只舔蛋糕的猫咪,很专注地咬着山药。

周钦在一旁坐着,单手撑着脸看手机。两人无言,空气里倒莫名涌动了岁月静好的因子,烈光微倾,顺着两人眼睫垂下一道阴影,看起来沾了生活气。

不知道为什么,周钦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

他和苏姣的曾经,只会有他记得清楚。他的重生,看似是一场盛大而美好的开场,却埋葬了种种过往。

即使过往再挣扎、再泥泞,那毕竟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岁月。那么多的爱恨怅惘,那么多的瞋痴妄念,生死的挣扎,一念的动摇,每一次的日日夜夜,只有他记得。

只有他记得。

有段时间他和苏姣闹得尤其难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像刀子般往对方的心窝扎。苏姣甚至将家里的花瓶砸碎一地,摔得墙面砰得发出巨响,惊得吊灯的穗跟着剧烈的颤动,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固执地守在他身旁,猩红眼,逼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周家和苏家都是显赫一方的商圈大鳄,后来周家破产,苏家声名显赫。他们这对曾被商圈公认般配的情侣在背地里受了不少非议,流言蜚语一个说得比一个难听,当然都是非议他的。商业聚会上被人暗地里嚼舌根,那天两人脸色都冷得吓人。

周钦眼皮跳个不停,烦躁的雨更是火上浇油。司机在前面开车,他和苏姣不知怎的,就在后座吵起来。

说是吵,不如说更像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和苏姣从小受过的教育让两人没法面红耳赤地指责谩骂,所以就用更软更绵长的嘲讽来互相刺。

苏姣说他狭隘逃避、只会退缩。

他说苏姣自负霸道、不可理喻。

偏在这时,耳边一声响彻云霄的鸣笛,眼前一道猛烈的强光直晃晃地刺过来,还没等周钦意识到是一辆大卡车撞过来,就被一道手腕猛地一扑,整个人被压在身下,苏姣挡在他身前,下意识地说了声,“我在”。

紧接玻璃乍碎,车受到巨大的冲击,疼得周钦意识模糊,耳边嗡嗡乱鸣,苏姣似乎还说了什么,他却怎么也听不见。

模糊的光晕里,苏姣死死地护着他,淋漓的血怎么止也止不住,淅淅沥沥地滚在他脸上,她的肩胛承着瘪车顶,肩膀处被一根穿过车窗的树枝刺进去,吱吱地卡进肉里,一寸寸地搅弄脆弱的血肉。

苏姣的眼睛亮得像星,她费力地笑了下,像怕自己的模样吓到他,极力地掩饰住疼痛,生死之际,要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刻进骨髓般,轻轻吻了他的唇角。

“别……怕……我……”

不要怕我呀,周钦。

我是真的。

好喜欢你啊。

相爱时声嘶力竭,分别时两败俱伤。

所以只有他记得,苏姣的父亲坐在他面前,那是个很威严的男人,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抿了口茶,声音很悲悯,“姣姣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理智到可怕的地步。小时候她很喜欢洋娃娃,喜欢穿漂亮的公主裙,我就提过那么一次,跟她说你以后是要掌权的,怎么能耽误时间在这些幼稚的事物上面?她很听话,所以即使再喜欢,却一直都没再碰过。“

“你是她循规蹈矩人生里唯一的例外,是使她逻辑理智崩溃的罪魁祸首。孩子,你真以为你家的破产那么简单吗?你知道现在多少人在给她施压吗?先不提我放不放心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你,董事会的老狐狸会愿意吗?”

他僵硬着身体,卡在喉咙里的反驳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说“不是的,我能给她未来”,他想说“我能替她分担”,但他不是看不见苏姣眼底的乌青,不是不知道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晚在酒桌宴席里熬一整夜,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苏姣掌控欲太强,压抑许久的偏执和疯魔全部堆积在他身上,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周钦有时很抵触她这种强势的占有欲,但对她这个人,是实实在在、认认真真地喜欢。

苏姣飞了一整个半球只为陪他过一场生日,他们曾在梅里雪山下接吻,在冰岛看一场绚丽之际的极光。周家破产时,是苏姣义无反顾地拦在他身前,冷淡地看向企图分权的老狐狸,“只要有我在,你们哪个敢动?”,周父跳楼自杀那天,他匍匐在角落,眼睛充血,衣冠不整,连胡子都没刮,头发乱得皱在一起,是苏姣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跪膝和他平视说,“周钦,你还有我,你还有家。”

想起这些,他的手都在抖。周钦抬起眼和苏老先生对视,浑噩地捏紧杯壁,声音干涩说,“……让我想一想……我……想一想……”

但他总归说不出口,话在嘴边,每每对视上苏姣艳丽的眉眼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挣扎的种子生根发芽,像一粒固执的种子慢慢长成怀疑和试探的参天大树。或许结局早已注定,他犹豫挣扎,苏姣疲惫不堪,两人矛盾的裂缝越来越深。

不知从哪一天起,只要一推开门见不到他的身影,苏姣就会歇斯底里地让私家侦探搜索他的下落。再后来,变成了跟踪和监视。

苏姣固执地攥紧红线生怕松掉,脸色难看得可怕,疯魔般将他禁锢在别墅里。

他厌恶这种畸形的爱,只能步步后退。

渐行渐远,不外如是。

前世这些沸沸扬扬、声嘶力竭的纠缠闹到商圈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曾在一起,知晓他们曾经相爱,又落得如此收尾。

这辈子,甚至无人会将他和苏姣联系在一起。两人就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曾经轰轰烈烈的相爱都被洪流淹没。

无人知晓,他们曾经如此相爱。

无人知晓,他们曾将对方,装进过自己的未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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