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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第28节

“解凛……”

她很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其实,我还想问你……你过得还好吗?”

“有过上你想过的人生吗?”

“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

他想,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总之绝对不要告诉她。

后来他去读警校,体能相关的课全都满绩,唯有犯罪心理学和文件检验的课,背书却背得一团糟。实属辜负她厚望;

后来没多久,又阴差阳错被父亲的长官挑中,中途退学。掩盖身份,改头换面,去往他乡——这些话都不必说,说出来只会让人担心。如此一来,她便不会紧皱着眉。

他要平安地回来。

荣归故里,应了那句“前途似锦”,不做人人唾弃的庸人。

如此,他们应该还会再有重逢的一天。

如此便不算失约。

“心里有愿望,就会一直记挂,会想回来。”

那一天的最后。

老头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记住,解凛。不要信命,要信自己。只要你还有想活下去的希望——或许关键时候,还能够救你一命。”

而解凛点头。

只是说好,我一定会回来。

不想正是这句临别前的赠言。

后来竟一语成谶。

一行七人,整支小队到任务最后,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他在掩护下勉强突出重围,在中枪后,仍奋力一跃跳入湍急江水,并带着最关键的资料名单漂流到岸上、被渔民所救,独活下来。

送往医院手术过后,仍昏迷数月。

再醒来、能下地后的首要任务,却是在上级的陪同下,去往太平间里认尸。

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是六个与他一样、改头换面改变身份的卧底。

他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然而。

也正是在那一天。

解凛单手遮住左眼。

而后又遮住右眼。

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些动作。仍然不上前。

“解凛……?”

老头子在一旁搀扶他良久,此刻看他奇怪的举止,不由也面露疑惑,又问:“怎么了?”

怎么了。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

恍惚还是许多年前,老解搂着他的肩膀,说:“我那个战友啊,特倒霉,被人一枪穿了他脑袋。后来虽然勉勉强强给救活了,从此却落下个怪毛病——就是认不出人,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跟他打招呼,嘿,他还挺稀奇……”

这怪病。

他看着面前模糊的人脸。

无法拼凑的五官。

“我好像。”

他几乎是僵硬着转过头去。

看向同样只有嘴唇在翕动,五官却错位的老头。

声音竟止不住的颤抖:“我好像……”

第17章 (一更)“要是不介意,我送你……

【解凛,你要想清楚。】

【这份辞职报告交上去,你这辈子往上走的路基本上就断了。没人在跟你开玩笑!】

【你拿命立的功劳、那些同伴费尽千辛万苦留下来你一个独苗,‘凛冬计划’前前后后牺牲了多少人?横跨三十年,死了十九个人!这次拿回来的名单,联动破了十一个窝点,抓了二十几个龙头,这些功劳汇报到上头,你至少能升个二级警督……你才二十五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大好前途在前面等着你!结果你倒好,想着辞职?!这不是自毁前程是什么?你想查叛徒也好,想怎么都好,至于非得和肩膀上那几朵花*过不去吗?】

【我答应过你爸要照顾你,没理由让你发疯。总之不管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这份报告我都绝不会——解凛!臭小子……给我站住,解凛!!】

……

从小到大。

解凛一向都是个做了决定、便十头牛都拉不回一步的犟脾气。

是以。

那天老头怒而拍桌的巨响也好,纷飞摔落在地的A4纸也罢。

凡此种种,皆阻不住他的去意已决。

甚至在辞职当天,没有留下任何挽回余地的,他便又毫不犹豫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

至此。

距离上一次因任务而短暂停留南方,已经过去一年有余。

而距离上一次“游子归家”。

已有整整七年时间。

于他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一段旅程,于他而言,却是太过陌生的重新成为自己,重新拿回属于“解凛”的身份证。

以至于,当他走过进站闸机,听到那“滴”的一声响,睽违数年,再度认证了他为解凛本人。

忽又忍不住低头,看向身份证上,仍停留在十七岁的自己:好像从那时开始他就不爱笑,时刻显出锋利和警惕的姿态。看向镜头时,亦不自觉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想再仔细看,那些五官却又开始模糊、错位。

他实在头疼得厉害。

不得不咬牙放下。

在嘈杂的广播声中,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口。

人来人往,爱侣惜别;

母亲依依不舍,孩子嚎啕大哭。

他尝试从那些游离的面孔里里找出一个、哪怕一个都好,本该来为他送行的人:总是过于乐天的梁哥也好,嘻嘻哈哈的吹水仔也好,甚至不苟言笑的李叔,如果能够顺利回来才不过读大三的“七妹”……但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躺在冰冷的太平间。

然后消融于焚化炉。

临死前,他们有人被斩去双手。

有人被活生生鞭笞至死。

有人为了掩护他逃生而身中数枪、当场毙命。

那些鲜活的生命永不会再回来。

倒是老头子的信息后脚“送到”,偌大的聊天框,洋洋洒洒三百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勒令他立刻赶回总部,一切从长计议。

而他没有回复。

选择关上手机。

这一生,似乎总是反复的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

形单影只地背井离乡,孑然一身的,踏上回家的路。

而除了横亘这其间漫长的七年。

除了他身上多出的弹孔和新旧伤痕,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包括他旧日里曾住过的公寓。

作为叶家名下的置业,他不住,也一直空着,每周定期有钟点工来打扫。他推门进去,甚至瞧见阳台上的一束百合仍滴着露水。

只要给老太太打个电话“报平安”。

毫无疑问,他很快又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却只在那间公寓住了一夜。

随即简单收拾了行装,带走公寓里唯一属于他的东西——当年离开时,曾藏在卧室床头暗格锁上的一只黄底信封。便又循着当初老解留下来的线索,按照计划,住进了位于城市老街区的破旧公寓里。

左邻右舍几乎都是老人。

而对门便是诊所。住着一对似乎还算好心的父女。

父亲很是热情。

女儿……有点奇怪。

但具体哪里奇怪。

他一向敏感的警觉雷达竟然毫无反应,也就无从辨别对方到底是何居心。倒是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对此意趣颇深,别人过来送汤,她在旁边憋笑。

等他喝完最后一口,她已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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