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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第102节

然而他任人检查着,兀自迷蒙着眼四下逡巡,“巡视”着每一张脸,清晰的五官。

却终究没有见到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迟……雪呢?”

他的声音嘶哑难闻。

他问每一个人。

而得到的答案除了沉默,就是别过脸去的泪痕,又或是干脆的疑惑不解——他的母亲并不能理解他对另一个人的珍视。在她心里,大概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冷心冷情的孩子。

所以也就更不能理解。

当他在给老头子致电,问出了最后答案后,何以会这样突然的暴怒。

“放开我!!”

他的肩膀、双手双腿都被人压住。

镇定剂被缓缓推入他的身体。

然而他还在挣扎。

嘶哑的声音里是无可抑制的愤怒和无力。

“我要杀了他——!!!!”

他说:“我要杀了他——!!!!!放开我!!”

什么冷静。

什么计划。

什么从长计议。

他的理智已经烧得殆尽。

原来这些天来的步步都是错,就因为他的贪心,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结果他最终还是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里,是他亲手做的——他毁了她。

“那是毒窝,”他向电话里失声怒吼,“那是毒窝!你要她怎么办?你要她在那里怎么办,和一群穷凶极恶的毒/贩为伍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已经提前向北城打过几十份报告,我已经说过陈之华还活着!还活着!为什么你们没有在边境设防?!”

“他一定会逃去东南亚!!去美国,或者去加拿大……但出了国境线,找人的难度就是一百倍一千倍的递增。”

“现在已经过去七天了……七天!最宝贵的黄金时间都错过了,现在你要她怎么办?!你告诉我,她只有一个人,你要她怎么在那里生存?你告诉我!”

他心里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在体制之内,一言一行更要遵循规章,按照程序来调配警力和层层汇报进度是必然的步骤。

他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责问对方的理由。

然而那些话在心里,不说出口似乎即要将他吞没,铺天盖地的阴郁侵蚀了他的理智。

那些痛苦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

如濒死前的呼救。

“你告诉我……”

他说:“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她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你告诉我,我怎么面对这个结局。

“解凛。”

然而就在电话另一头。

更加残酷的消息亦在这一天传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结果已经是这样。我允许你发泄情绪,但你必须冷静下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就应该争取,你只有冷静下来才有可能争取……以及。”

电话那头的声线骤然低沉:“关于那个笔记本,破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好消息当然有。

那本笔记里的内容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丰富”,甚至跨度涵盖了近十年的内部消息,录入了相当多警方至今没有确认的毒/贩窝点信息,相当于是凛冬计划的又一大重要成果之一。

“记录本的宝贵之处,其实就在于即时性。毕竟很多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哪怕亲身经历之后,事后都很难回忆起来具体的细节。但在笔记上都记载得一清二楚。当年解军选择回家结婚,这第一本笔记莫名遗失,我们一直认为是非常大的遗憾……”

老头低声说:“所以,现在能够在你手里把这本笔记找回来,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

……什么意思?

解军。

老解。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然而残酷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不过,如果按你说的,解凛,这本笔记是迟雪的生父留给她的东西,那么很有可能——”

老头儿深呼吸。

似乎也察觉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有多残酷。

但是却仍然不得不说。

“那么很有可能,迟雪是解军的孩子。”

电话这头一片死寂。

电话那头,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果需要的话……你,”老头说,“你有她的头发或者血液样本,解军的墓就在北城,你可以……”

手机陡然坠落在地。

“……!”

里头传来的声音亦变得细不可闻。

被病房里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淹没。

“……”

薛蔷站得近,手足无措间怔怔低头。

看向自己白色风衣上斑驳红点——如喷溅的血花。

而解凛却无声无息,只兀自俯下身去。

在兵荒马乱的尖叫声和急救铃中,鲜血沿着嘴角,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第51章 (一更)迟雪就站在那里。……

二十六岁,解凛的生日过得仓促而惨淡。

这一年的他,光是术后康复已花去足足九个月时间,几乎长驻在医院。

但尽管努力配合复健,尝试了各种办法,他的左手仍然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同时,新伤旧患的密集发作,心理情绪的急剧低落,让他饱受病痛的困扰,一度消瘦到不足50公斤。

但也正是在这一年。

因解军的笔记和之前的“半份名单”带来的效果拔群,境内又有十五处毒/贩秘密窝点被破获,共37名重点人物于云南、贵州等地被捕。

作为“凛冬计划”仅存的独苗,他代表凛冬三期、总共约21位登记在册的卧底人员,得到了警队内部的授勋和高度嘉奖。

在他的同龄“同行”之中,不可否认,这已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

老头是个惜才的人,为此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够留在北城,任北城缉毒总队副总队长。

毕竟相比较于前线的缉毒工作,留在北城显然要轻松很多,未来也很有可能在仕途上有所发展。

但他仍是因伤推辞不受。

只借此机会,倒是将季忍和季一恬两人留在了老头身边。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正规有效的培养,未来谋得一个不错的出路。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后说,“当作是我的私心吧,不要让他们走我的老路。别把他们当过去的我培养。”

“你后悔了?”

“没有。”

“……”

“没后悔过,我一直对得起我过去亲口宣过的誓。”

解凛说着,低头点了一根烟。

但他的左手一直在抖,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只小小的火机。折腾半天才点燃。

而老头沉默着盯着他的动作。

不着痕迹却微红了眼。

“我只是觉得,这条路太陡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到最后。”

他说:“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我们当初那种信仰、或者传承的信念才进了警队,纯粹是因为警队给一碗饭吃而已,他们只把警察当作一份职业。”

做一个普通的警察,有这样的觉悟大概就算合格。

但对于一个要时时刻刻直面纸醉金迷和残酷厮杀的缉毒卧底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如果到最后,他们发现事实远比他们想象的残酷,要面对的世界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更黑暗,也许,只会让这世界多一个吹水,或者多一个梁振而已。生或者死都太痛苦了,他们还年轻,没有做好面对这个世界黑暗面的准备。”

“……”

语毕。

解凛吐了个长长的烟圈。

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那点伴随他始终、眼皮上浅褐色的小痣,似乎也因他这段时间的消瘦而变得失去生机,掩映在长睫边缘,几乎再看不见。

他只是轻声说:“就让‘梁振’们只做一个普通的警察,度过平凡安定的一生吧。”

但这一次。

他既没有等一个是或否的回答,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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