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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34节

滴漏渐深,她终于有了些睡意。只是将将平坦,亦起了身,只派人往白马寺将空明传来。

这日里,同样思绪满怀的,还有百里外的阴家长女。

天光渐亮,缕缕晨曦投向六菱花窗,渡在阴庄华身上。她眺望远处小楼露出的檐角,眉宇间浮起隐约的怒意。

“华儿莫恼。”阴素庭从望着负在背后紧握的双手,从座塌起身,笑道,“阿若上回伤了太子妃,差点坏了大事。近两月来一直悔过,这伤将将好的七七八八,便要了差事去想要弥补。”

“难得她这般上进,爹爹也不好打击她。遂把接太子殿下的事交予了她。这厢办得也算利索,不声不响便提前将人安全地迎了回来。”

“太子殿下这般私服而来,自然快捷利落。”阴庄华自嘲道,“华儿的人,可以护着太子车驾,尚在数百里之外。”

“华儿!”自己姐妹,哪有有争功劳的。”阴素庭拍着她肩膀,“你的能力,爹爹清楚的很。”

“阿爹——”阴庄华转过身来,蹙眉道,“我并非气恼阿若占了此功。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从蜀地到敦煌,一路确实不易。您为敦煌郡守,分明暗两路护着太子前来,华儿如何不懂。”

阴庄华顿了顿,“我生气的原也不是这事。我只问阿爹,如何这般早,便应了太子的求娶。太子李禹绝非良人。”

“华儿可是还想着齐王殿下?”阴素庭放开握在女儿肩膀的手,转身坐下,“齐王李慕,便算是良人,心思亦不在你身上。”

“裴氏女两次行刺,他不问血流只顾寻药,此番更是在库车道大开杀戒。冲冠一怒为红颜,华儿,你非那红颜。这样的人,你控不住的!”

“阿爹……”

“再者——”阴素庭截断女儿的话,“不是你自个说得,成大事不拘小节,阴家女儿,何必为了一己情爱而坏了大事。”

“这话是我说的不假。乱世儿女,为谋大事,一切皆可付,包括姻缘尔。”阴庄华道,“女儿不曾忘记阿爹的教导,也认可这样的理念,从来世家子弟,婚姻是利益联盟有力的辅助,情爱不过锦上添花,无需强求。”

“可是阿爹,且观太子昔年种种,他实非结盟的好对象。如此接结下姻缘实在百弊而无一益。”

阴素庭见女儿再三抗拒,遂缓下心思,只笑道,“华儿不急,阿爹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且慢慢再看看。”

“齐王殿下那处,我们依旧留心着便是!”

“爹爹……”

“好了,你既不喜太子殿下,这两日且让阿若随侍太子殿下。”阴素庭起身安慰,“你择空,也可去阳关古道瞧瞧,闻齐王伤重,歇在了那处。”

阴素庭负手离去,天光之下,他想,且将网先散下再言其他。左右,阴家女儿不止一个,可两处结亲。

第30章 补更 孤,先去看看太子妃。

距离阴家祖宅数里处的东南角上, 坐落着一座三层小楼。

胡杨高挺,叶阔清香,地上河西菊如鹅黄绒毯, 朵朵开放。大树繁花间,庭院深深,辟出一条宽道,直通正厅。

这是阴氏别苑私宅, 如今太子李禹私服而来,便住在此间。

早膳时分, 紫榆翘头案边, 阴萧若正在指挥侍者上膳。牛乳, 胡麻粥,梧桐饼,沙葱牛肉饼, 并着六碟小菜,最后上来一道冷胡突鲙和烤驼峰。

“边陲之地,比不得中原富庶,委屈殿下了。”阴萧若蓝羽白裙,杏眼流波,脸颊一点星辉闪烁, 俏丽又明艳,只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冷胡突鲙,又夹了片驼峰奉给李禹。

冷胡突鲙鱼肉滑嫩,面片劲道,一贯是李禹爱吃的膳食。那烤驼峰切得如同蝉翼,虽是滋滋冒油,但以煸炒过后的麻椒佐味, 用来油而不腻,是秋日滋补御寒的尚好之物。

“果腹之物,无需强求。”李禹慢里斯条地用完面片汤,接着将那片驼峰尝过,清俊温和的面容上更是如水温情,“这驼峰可是取自未见天日的奶骆驼?”

“嗯,如此肉质细嫩些。”阴萧若立在一旁,浅声道。

“不错。”李禹搁下象牙箸,面上容色却淡下两分 ,“只是如今世道,如此佳肴委实奢靡了些。且还是一顿早膳,孤用之有愧。”

“太子殿下……”这样的话落下来,阴萧若不由有些难堪和局促。

“但到底是姑娘一片心意,孤受了。”李禹说着,自个又夹了一片,垂眸细细用着,冠玉般的面庞上笑意重新浮起些,“孤来此小半月,有劳阿若了。”

话音落下,他又夹了片驼峰,往一侧的属下递了个眼神。

下属看到,赶紧拣出一副碗筷置于空座之上。李禹放入驼峰,眉眼愈发亲和,只转了眼波,含笑道,“姑娘也尝尝。”

阴萧若还在方才他一句不轻不重的指责中懊恼,想着说些什么弥补。不想,转瞬却是又受了她所为,不仅如此,还邀之共用。这些皆不论,只那一声“阿若”唤来,阴萧若便觉心中酥麻,被磕出一道小口,似有温泉脉脉流淌,熨帖过心扉。

面前人是来自长安的天潢贵胄,有着和她想象中一样的如玉姿容,风流体态。她自也见过戒尘俊美清贵的模样,但那人冷得如冰似霜,哪比的上眼前人清雅温和,春风化雪。

“谢太子殿下。”阴萧若面上尚有瞬间浮起的飞霞红晕,然举止却是爽朗,只将那驼峰用过。遂又给李禹添了一碗胡麻粥,自个饮了盏牛乳。

两厢无话,待两刻钟过去。方各自用膳毕,由侍者伺候着漱口净手。

“殿下,若无事,妾身便先回去了。苦峪城处自有人时刻盯着,您不必费心。”

用膳时分,阴萧若心中来回滤过。

这近半月的时间,都是她往来随侍再侧,太子用人所需,亦是用的她手下亲兵,对她还算信任。今日一句“阿若”当是对她的认可,有些话总要挑明地好。

“殿下,妾身先前莽撞,得罪太子妃,损毁了太子妃之重物,实在心中愧疚。若可以、能否借您金面,许我同她当面认个错。”

李禹缓了片刻,方抬起双眸,笑道,“孤闻你亦受了伤?可痊愈了?”

“谢殿下关怀,已经无碍。”

“抬起头来。”李禹静望了她片刻,话语依旧温和,“孤之太子妃,恩怨分明。你开罪于她,她自己动手罚你,如此事件亦是翻篇。你不必再放于心上,再者,她……”

话至此处,李禹蓦然黯了黯神色,只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往后,她亦不是孤的太子妃了。”

阴萧若抬首又抬眸,控制心中欢喜。

“山河破碎,孤只能保她性命。太子妃之尊位——”李禹竟是红了眼眶,“孤用来许给兵甲之家,但愿能复我李氏山河。”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哑淡,“这些日子,让姑娘见笑了。借姑娘人手暗里寻她,实在心中思念,然能知晓其安好,孤亦安心了。”

阴萧若默了默,见面前人负手起身,眺望远方天际,竟是一派萧条模样。不由上前慰道,“殿下乃长情之人,太子妃得您如此牵挂,妾身实在羡慕她。”

“然,殿下为家国而舍一己之情爱,妾身更是敬佩。”

李禹寡淡地笑了笑,“只是委屈后来人,孤之一生怕是难再动情之一字。只是孤侥幸思之,姻缘二字,或许亦非情爱不可长久,有利益有目标也是可以维系的。”

阴萧若未再言语,只接上他侧首头来的目光,轻唤了声“殿下”。

李禹合眼微笑,亦是默声不语。

阴萧若拱手离去,人影消散在秋日初阳中。

“殿下,阴家有二女。按吾等暗中打探,这次女阴萧若的确不错,但相比其长姐阴庄华,却要逊色些。”唐亭回禀道,“而且阴家兵甲,大多控制在这长女手中。”

李禹面上的温□□慢慢消散开去,只淡声道,“所以让她将孤的话递过去,不是很好吗?”

“话说,这阴庄华仿佛看中的是齐王殿下?”李禹又问。

“确乃如此。”唐亭低眉缓声,觑着主子神色,“殿下,如今齐王尚在阳光古道救治,我们可要……”

“且不动他。”李禹负在背后的双手,右手抚上左手。

那左手腕袖稍长,盖住了整个手掌。他抚摸着,却是五指不全,三根已被砍去。如此抚摸间,他终于收了端方色,眼角带着一点阴翳,“裴朝清伴着他,我们占不到便宜。”

“那卑职去将人撤回来。”

“不!”李禹止声道,“候在阳关道上的人,改成保护齐王殿下。”

唐亭一时仿若没有听清,只凝神望着李禹。

“他于库车道夺药死战,如此时日里,消息早已传遍四方。长安城中的汤思瀚自然已经接了消息,如此机会,岂会放过?”

“卑职明白了,若是汤思瀚之人不敌,我们便杀了汤思瀚的人,卖一个人情与齐王。!若汤思瀚得手了,我们便也可以省些兵力。”

李禹颔首,半晌却又有些莫名,“你说,他哪来的兵甲?三千人手可不是小数目!”

“这……卑职无能,尚不清楚。”

李禹挑眉,似是想到些什么,面色便又柔和了笑来,甚至尾音里还带着一点久违的欢愉,“罢了,且不理会这事情。在孤车驾入敦煌前,尚有时日。”

“孤,先去看看太子妃。”

顿了顿,李禹摇头,叹气道,“孤错了,这太子妃的位置她是坐不得了。”

唐亭不明所以,一时未有有动作。

“杵着作甚?”李禹失笑,“她做不成太子妃,但也是孤的人。”

“去安排,涵儿还在呢,孤且与他们团聚团聚,享一享夫妻之谊、天伦之乐。”

第31章 夺子 过来,阿昙。

阴素庭走后, 阴庄华在屋内理衣上妆,择了寻常的金帽蓝羽,短裙小靴, 点了金粉在脸颊勾出一抹新月。

“姑娘不去阳关道吗?”侍女兰英见她未着劲装,不由心下纳罕,“姑娘不是一直挺仰慕齐王殿下的吗?”

“如今殿下伤重,您……”

“两回事。”阴庄华对着镜中, 理正蓝羽,叹气道, “阿爹太心急了。眼下太子殿下在敦煌郡, 阿若随侍着。我再跑到阳关道上去探望齐王, 想得好是遍地撒网,实际上是两头堵。那二位殿下哪个是吃素的!”

“和尚吃素。”兰英打趣道,手中将最后一股编发完成, 垂于主子胸前。

阴庄华隔着铜镜瞪她,心下却想到的是李慕库车道夺药的事。

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果然不曾看错人。

只是再想起那日山巅裴朝露匕首捅入李慕胸腔的场景,便是她不知其中细节几何,但也能看明白这二亦难走到头。

即便襄王有意,神女亦是无情的。

这样的人, 择来做结盟的夫妻,再好不过。退一万步,也好过太子李禹。

阴庄华一想到自己父亲,已经应了太子求娶,虽未明说她与胞妹何人结亲,但她都觉不值。

“你替我走一趟吧,带着暗卫悄悄地便可。”

“那姑娘您呢?”兰英给她递过弯刀, 只蹙眉道,“郡守见您不遵他的话,恐要生气。”

“我且去瞧瞧那位太子殿下。”

阴庄华没有直接去见李禹,她出门时碰到阴萧若,将早膳之事尽数听来,瞧着胞妹一连欢色,也未多言,只兀自叹了口气。暗里悄声随着李禹。

苦峪城中,昨日来的两个女眷又来寻裴朝露聊天,还各自带着孩子。裴朝露想着昨夜心中所思,只笑道,“涵儿才来,有些怕生,这两日还遭了风寒,且在我这院中玩吧。”

话毕,又借口风寒易感染之故,让云秀带着数位嬷嬷一同领着三个孩子,有意无意地将他们两两隔开。

未几,孩子觉得无趣,便各自回了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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