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暗潮伊始(1)
大熙长宁二十六年九月初六朔安
三日前,中书令姜绍突然呈了道折子上达天听,一时间朝野震动,就连陛下当日初听闻都怔愣了半晌才激动欣喜地接连说好,如今整个朔安城都传遍了怀远将军还在世的消息,任谁都知道此事触动最大的莫过于那位早早出阁却惊变守寡的昭仁公主。
这几日,公主府内尽是前来道贺的亲贵女眷,敬平长公主、敬裕长公主以及下嫁至朔安城内的二公主和四公主更是亲自过来探望凌雪娴,暖阁内靠后落座的女眷中有一位年轻妇人,她虽容颜娇美却略显拘谨,更多时候只是莞尔一笑,在众人谈笑茶话时也并不多言,却也无人怠慢她。
她是睿王侧妃柳氏,自前年诞下庶女后再无所出,好在她勤谨奉上性格温婉,是除了王妃顾氏之外最得王爷看重的女子,所以在顾氏身子不便之时,便由她代王妃前来公主府道贺。
昭仁公主府内言笑晏晏,而睿王府内的气氛却十分不好。
四月底顾氏诞下了小世子,陛下亲自为孙儿赐名凌煜阳,彼时王爷正带兵出征不在朔安,如今大捷回朝却才得知王妃产后虚弱,将养了将近半年竟并无好转的迹象,身子每况愈下。
柳侧妃从昭仁公主府告辞之后,回到王府更衣只略歇了片刻便又去了正妃院中探望,着人禀报后才敢进去,福身行礼后却只见顾氏素妆在塌,倦容憔悴,正轻咳着在为小世子缝制衣裳,她见状有些不忍,轻声道:“王妃身子尚未好全,这些针线之事交予旁人便好,若您担心经他人之手做的不妥,妾倒也会做些小孩子的针线。”
顾晴昭闻言一笑,停下了针道:“是了,妹妹是生养过的,欢儿的小衣裳大多出自妹妹之手。”
女使轻轻推门而入,说是王妃的药刚刚熬好了,太医嘱咐要趁热喝。
柳氏见状便起身亲侍汤药,直到屋子里再剩她们两人,顾晴昭才缓缓开口道:“妹妹也知道,我怕是熬不过今年了,衣裳事小,阳儿今后的安危才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世子是殿下的嫡长子,又是陛下的皇长孙,妾不明白,王妃何出此言?”
顾晴昭摇了摇头,苦笑柳氏终究年轻看得太浅,她道:“殿下的雄心伟略,我素来清楚。我们女眷虽居于内宅,却也不能不明晰这王府内外的局面。殿下因何纳你进府,又为何多年对我宠爱有加,我们承恩之时却必须要想明白这些。”
柳氏微微低身道:“妾才疏学浅,一切听凭王妃指点。”
顾晴昭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平复后才缓缓道:“我走后,殿下必会迎继妃入府,而她也会诞下嫡子,能不能容得下煜阳这个世子还不知道。将来府内自会有更多的孩子出生,只是殿下的子嗣可以有很多,而我只有沐慈和煜阳,还请妹妹替我多看顾这两个孩子,毕竟他们自幼便没了母亲。”
顾晴昭知道柳氏性子温婉一向不与人争,但她清楚,在偌大王府不争而立,则自有保身之本,柳家朝中无人乃是书香清流门第,而柳氏诞下庶女后此生已无法再育,只怕将来也要依仗世子,所以她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托付才放心。
柳氏闻言先是怔愣半霎,随后干脆伏身在顾晴昭的床榻前,不经意间露出雪白手腕处的一抹微红疤痕,只听恭敬地说道:“妾怎当得起王妃如此重托,殿下待王妃的情义我们有目共睹,他定会因念及王妃而庇护世子的。”
“妹妹快起。”顾晴昭这几日因月信淋淋漓漓尚不便下床,身子极虚而无法亲自扶她,瞧见她手腕处的红印子,倒是关心起来问道:“妹妹对香料过敏,是不是我房中燃香驱药味,所以妹妹不舒服了?”
柳氏自是致歉否认了,轻轻坐回床榻前道:“是我房里新来的女使不懂事,一时弄混了香料。”她极有眼力,见王妃多说了几句话便略显疲态,又惊于其今日言而心中忧恐,便不再打扰告辞而出。
柳氏刚走,却见从内室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眉目英挺却含怒而威,有道极为凌厉的光芒自他深黑眼瞳中一闪而过,步伐沉重,浑身尽是王府之主的气泽,他行至顾晴昭塌前坐下,听她说道:“妾身派人跟着接生嬷嬷,发现她家里竟有柳侧妃的东西。”
“是本王看走了眼,以为她当真温婉贤良。”
顾晴昭全然换了一副面容,不再是方才那般病弱疲态,眼神里复添了一些恨意:“妾身有孕之后,百般防范,衣食出行无不小心谨慎,却还是在临产时遭人暗害,幸好妾身生阳儿并非头胎,否则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产子时偏偏睿王不在府中,本以为一切妥当却还是差点母子俱亡,她醒过来万般虚弱,却立刻叫心腹取王爷印信,暗地里重新调查了一番当夜的接生嬷嬷和在场医者,果不其然,只听她继续说道:“接生嬷嬷是宫里派来的人,初次调查时,以为她身份干净,如今一想,定是宫里有人想要加害殿下子嗣,或者,加害我这个睿王正妃......柳家在朝中并无根基,而柳侧妃仅有一女,若非背后唆使,或是有人威胁,我料她不会铤而走险,断自己后路。”
睿王道:“宫中究竟何人与林氏或者与柳氏有关,本王已叫人去查了。”
寥寥数语,却不知他这些年何等的精心部署,才能在重重皇宫大内撕开一条口子。
顾晴昭早已不顾夫君在前,眼里满是深恶痛绝,道:“好险的一步棋啊,若非妾身有命活到殿下回来,或者,他们盼我病入膏肓意识全无,岂非就快要得逞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隐晦杀意,“只要拿到证据,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大概平日里人人传颂睿王贤德待人,反倒是容易忽视掉一点,他曾率部下踏平程国黎霁两州,剑下亡魂无数。
屋内两人沉默半晌,还是顾晴昭先开了口:“揪出王府内的经年细作,妾身只能为殿下做到这里了。”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细绒毯子,淡淡说道:“至于这细作究竟听凭何人,又谋划了些什么,请恕妾身不能再为殿下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