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暗潮伊始(3)
可未等到他出言反驳,只见殿外前来了个年轻内侍,观其衣冠略散,则足以推测定是从宫门口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他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捧着一卷奏报,伏地禀报道:“陛下,这是自北境燕州营快马送过来的奏表,请陛下圣阅。”
睿王与瑢王闻言却齐齐地看向殿前,特别是凌靖安正不错神地盯着那卷奏报,只因燕州营正是宣王目前的驻守之地,他就知道这对儿亲兄弟定然会暗中通信,共商此事。
崔恕拿过来呈给陛下看,怎知,半晌后天子将突然奏表置于案上而淡然一笑,道:“靖尘知朕。”
“父皇,不知六弟如何上奏?”凌靖毅虽相问,却心中已有了数,虽然在此事上他从未与燕州营通过信,甚至,凌靖尘至今都不知晓殿内的两个亲王正悄然相斗,可他却独独猜准了天子的心。
陛下凌致让眼前的两个儿子同时看看这封奏表,上面附着数张布防图。
严州隶属北境管辖,往南则与黎州接壤,往东与大辰云川两州接壤,从前为大熙军事要塞,而如今一马平川的黎州则显得极其重要,凌靖尘如今欲分出严州营的两万人马编入黎州善溪营,归统黎州主将赵狄将军统帅,途径遂州与严州南端的杞山粮道如今正向南修建,直接修至黎州甯山。
黎州乃程国国都所在,其境内甯山是包裹着云平城的唯一屏障,故黎州为世家大族发源所在,控制住了黎州便是掐住了望族源头。
而望族之所以是望族,在于厘清形势做长久之算,国朝恩威并施总归太过轻浅,若以军队压制,便能完全把控黎州对外的枢纽要塞,防止州郡内有人暗通大辰云川。若将黎州营布防军务划归北境军统帅,则可借修整粮道之名,调遣大量军队驻守黎州。若再有人挑起争端,便以妨碍军务为由,施以军法肃清,名正言顺而再无指摘之处。
就在睿王还仔细研究的时候,瑢王却抢先一步主动说道:“儿臣也觉得如此安排十分妥当,也更能符合大熙以武德治天下的国训。”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意外,睿王惊得从数张布防图中瞬间抬起头来,甚至连陛下都十分惊讶。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东境主帅请旨将黎州编入东境军管辖,谁能想到,他如今为了替那些望族争取一个生存之道,竟能主动将一州军权拱手让人,自古军政不分家,而这其中还夹杂着令天下人向而往之的望族。
凌靖安暗自冷笑,他又岂会不知,自己在这半个时辰间的取舍和退让是多么仓促和荒唐。这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那些最能依仗的望族力量,意味着,不久之前他与心腹幕僚商议的所有振兴三州氏族的方法,全部付之东流,那些或许可以载入史册的条款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走出议政殿的那一刻,他就站在层层石阶之上,俯视着这世间最恢宏的万千红墙绿瓦,只感到这世间的艰险也化作涌浪袭来令他几近窒息。
承华殿的女官许殷就站在议政殿外不远处的回廊下,见到瑢王自殿内走出,她便立刻迎了上去,福身行礼道:“殿下刚议完政务一定累了,皇后娘娘请您去承华殿饮碗汤羹解乏。”
“是本王有失,今日是该去向母后请安的。”凌靖安正欲往内宫走去,才想起来去往承华殿的路他已有些记不清了,偌大后宫,他不愿因迷路而徒添别人话柄,继续道:“劳请许宫令带路。”
许殷是女官中品阶最高的宫令,代掌皇后凤印,协助礼部与中宫操办各种大小仪典与宫宴,因而眼界谈吐实为不凡。
今日故意绕路去了凉安台,途径之时,只见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低声道:“殿下,六年前的凉安台晚宴,太后懿旨发落了忤逆犯上的齐王妃与崔侧妃,两人皆被杖杀,此事为内宫忌讳,外人皆不知。”每次凌靖安进宫时,她便会借机将宫内之事挑拣妥当的尽数告知,并酌情加以提点。
“本王谨记了,多谢宫令。”凌靖安先是致谢,复而一想便继续问道:“不过,既然凉安台为众人所鄙,为何父皇没有下旨拆掉,反而留存至今?”
许殷犹豫着提醒道:“殿下或许有印象,凉安台......是陛下为温誉皇后所建。”
凌靖安听罢只微微蹙眉,复而释然道:“是了,本王差点忘了。”在那段短暂的年少岁月中,他还不曾离宫远走,生母梁氏仍为贵妃,而陛下的发妻温誉皇后尚在人世,宫内亦满是欢声笑语。
走近承华殿的时候,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大老远便朝他提裙跑了过来。
许殷笑道:“公主性子开朗,偏偏宫里同她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几乎没有,陛下和娘娘这两年也不经常召宗室女进宫,所以,每每殿下进宫,又肯陪着她下棋赋诗,公主总是格外开心。”
凌靖安方才还微皱的眉头,此刻竟不自觉地被那抹笑容抚平,淡淡随之笑道:“我只有雪晗这一个亲妹妹,自然是要对她好的。”
“四哥哥!”凌雪晗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两张字帖,“给你看。”
凌靖安从她手里接过来,不用细看也知是出自女子之手,却颇有颜筋柳骨的风范。
“这总不能是你的笔法吧?”
“哥哥笑我!”凌雪晗嘟着嘴。
凌靖安浅笑道:“我竟不知,宫里还藏着书法大家?”
“这不是宫里人写的。”凌雪晗拿过来仔细收好,却像个秘密一样,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沈姐姐所写,母后着人收好,这几张是我偷拿的,反正也是要给你看的。”
凌靖安似乎立刻便反应过来她口中所指的沈姑娘是谁,这些年他在程国的事情,他父皇收到消息后多多少少也会向他母后透露一点,这其中恐怕就有纪将军与世安公主那‘存在而毁掉’的一纸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