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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夜话破局(1)

“王妃,夜深了。”女使小芙奉了一盏新茶,候在廊下而轻声提醒道。

廊下静静地坐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她方才唯见圆月只依稀露个轮廓,复而观望便是夜幕已深,足叹皎皎星月挂幕。

素雅织锦与墨发云髻衬她玉肤朱唇,夜风荡过,她纤指一拨抚顺额间碎发,怎奈忧容渐上眉梢,她眸光怅然却依旧维持着该有的端婉柔淑。

她叫沈婧溪,仅十八岁的年纪却于半月前奉旨嫁入瑢王府为正妃。

“殿下还在内书房?”问过话后,她朝女使小芙浅浅地摇了摇头,深知夜晚饮浓茶非养生之道。

那女使低头回话道:“王妃,殿下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今晚依旧宿在内书房。”

沈婧溪并未面露任何不满,只是唇边隐着淡淡苦笑,可再度说话时依旧是平静的语气:“知道了,你留下就好,吩咐其他人都下去吧。”

看着满院的女使都渐渐退了出去,她缓缓从廊下站起身来,行至院内仰起头远观朗月,不知不觉却又朝着内书房的方向怔怔望去,思及殿下总领东境军务,加之朝中诸事缠身,这些日子以来又一直在为嫡公主联姻之事费心,她便不敢再去他眼前添上半分麻烦。

身为女眷理应打理内宅,侍奉夫君绵延后嗣......自嫁进府上那天,她就早已备好这句话来时刻规劝自己,她虽渴望夫妻同心举案齐眉,却从未奢望过神仙眷侣那般琴瑟在御的恩爱美好。

小芙是自沈府随沈婧溪一同陪嫁过来的近身侍女,不忍自家姑娘这般幽叹,便走上前来试图开解道:“姑娘从前在府上便喜欢和诗抚琴,今夜十五圆月,这院子里倒也清静,姑娘不妨再弹一曲?”

“此处是王府,人多眼杂,稍有不慎我便会连累沈家名声,岂敢如此随意玩乐?”沈婧溪迟疑片刻后,又吩咐道:“夜深了,你去厨司叫人备些糕点和羹汤做夜宵给殿下送去。”

思及明晚伴驾赏月的宫宴,她又亲自去过目了一遍准备带进宫给梁皇后和嫡公主的礼。

翌日傍晚,瑢王夫妇提早一个时辰进了宫,梁皇后将儿媳留在身边叙话,凌靖安便独自去了凌雪晗的寝阁,却见她身穿大婚时的婚服端坐镜前,任由身边来去的宫司女使为她试妆。

红墙花泪轻浅落,宫闺不识镜中人。

身负的联姻之责以家国为名,将原本应有出嫁之喜扭曲变质,对未知的忧虑与恐惧占据了待嫁姑娘全部的美艳与欢笑,仿佛经年珍藏的雕纹镂空银制香囊,曾忆当初荣光加身,终随主人埋沙蒙尘。

“四哥,你来了。”凌雪晗被高高的发髻压得快要直不起头来,镜中满目皆为华丽珠翠,红宝石作饰映得她娇艳欲滴,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问道:“我这样好看吗?”

“雪晗是天下最美的姑娘。”凌靖安就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自始至终都在微微含笑看她,落在众人眼中满是深厚的兄妹情谊,只是笑容背后隐着多少被迫与无奈,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我不喜欢镜中的自己,不,简直是厌恶极了。”凌雪晗每次抚过这件鲜红的嫁衣,便只会被越来越近的联姻压得喘不过气起来,她不止一次地竭力质问过身旁女官:“我是大熙公主,礼还未成,我为何要在婚仪上穿大辰皇族的婚服,戴宇文氏纹样的玉佩!”

“公主,这是大辰送来......”这位女官是司饰局的冯掌司,是梁皇后亲自挑选为女儿试妆的。

凌雪晗却将自己头上金钗拂掉在地上,痛斥道:“出去!”

冯掌司赶忙将其捡起来确认有无破损,随后瞧了瑢王的眼色,随后便领着其余宫婢一并退出了公主寝阁,不久后,偌大寝阁就只剩下了这一对兄妹。

“诏书颁布天下的时候,宫里所有人都在恭贺我母后,似是有数不清的人都在面露笑意声声道贺......却从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凌雪晗低头打量着自己腰间这枚华纹玉佩,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华玉也能灼人双目,她忍痛闭上双眼,脑海里却开始萦绕着一句句钉进心上的妇德与女则女训。

凌靖安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瞧她发髻因方才那一下而有些松乱,思及晚宴还有些时辰,便决定纵着她的任性和脾气,又侧过身去瞧了一眼旁边案上几个卷轴,似乎都是助她如何成为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回过头来便刚好撞见她含泪的双眼,他叹着气将那两道泪痕替她拭去,轻声道:“雪晗,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

言罢,他从怀中拿出四张画像交到她手里,纸上不仅是画像,还有画中人的名字、户籍、家中底细以及所在的宫室和职务。

凌雪晗满脸震惊地将这些拿在手里一一细览,这里面有女使、有内侍、有女官甚至还有佩刀侍卫,她越看下去却愈发不明此为何意,最后细眉紧蹙,抬眸不发一言只看着她哥哥,随后他耐心解释道:“这是过去几年安插在大辰皇宫的细作,我挑了几个最得力的,如今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你。”一国公主将要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万丈光芒的皇后之位,却少有人能够真的体悟这其中艰险。

妹妹远嫁,被迫在一个他看不见碰不到的险地独自苦苦地熬着,这些事他若不做,就没有人做了。

凌雪晗手里紧紧攥着这几张纸,泪水再度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问道:“他们如何护我?”

“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良久后,他平静道:“但我只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用到这些人。”

凌雪晗听罢后笑了,认真地又看过一遍后,紧接着缓缓起身将手中薄纸尽数在灯烛上点燃,任由如末灰烬散落一地,风一吹,四散而去,而她驻足于灯台前低眸问道:“四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是大熙唯一的嫡公主,生来便聪慧机敏。

在宫中十八年,她更是深谙宫闱生存之道,岂会看不懂隐在皇后尊位后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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