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话破局(3)
晚宴结束之后,凌靖安换下厚重冠服后却未回寝院,拖着略微疲累的身体仍去了内书房理事。
临近子时,沈婧溪也并未休息,而是静坐寝房内为他夫君烹了一盏淡茶以解晚宴之腻。
大约思虑过甚,直到不经意间被溅起的滚沸之水烫伤手背,她才‘嘶’的一声而猛然收回心神,小芙赶紧跑着去为王妃找烫伤药膏,而沈婧溪却是在这一刻真正地打定了主意,眼神坚定,脑海里的话早已腹诽多次,应不会失了分寸。
内书房的人看到王妃亲自来送茶汤,一时都有些惊讶,毕竟这是王府的女主人自进府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连嘱咐殿下尽早安寝的话,因担心夜凉而送过来的衣衫披风,也是交托给院里人代送的。以致于候在廊下的家奴在看清来人之时,着实一惊,缓过神来便马上恭敬地行礼道:“给王妃请安,殿下尚未安歇,王妃可否要小奴去通传?”
“妾身来为殿下送盏茶。”沈婧溪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传来应允的声音,她便轻手轻脚地独自走了进去,行至他案边将茶递至身侧,她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候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凌靖安因不喜有人在书房内打扰,故一应侍从都在屋外候着,但今晚是他的王妃第一次踏足此院,不管是嘘寒问暖也好,亦或是争宠示好也罢,他不想因为一件小事而当着下人的面驳她。
沈婧溪对她夫君如此面无波澜的态度早已有准备,倒也不会挂怀,只是简短地说道:“妾身再三思量,只能确实有一事不得不言,故今夜冒昧打扰殿下。”
“何事?”凌靖安浅尝了一口茶汤,发现她点茶功夫甚佳,心里不免微微赞许。
“今晚宫宴,妾身不胜酒力曾出去吹风醒酒,却不小心撞见睿王妃在一处尤其偏僻的后殿补妆,妾身不好进去叨扰,却隐约听见王妃竟不得不用参片提神,才能勉强继续支撑。当时便觉疑惑,宫宴尚未进行至一半,顾氏却体虚至此。妾身正欲离开,谁知竟听到屋里女使亲口说,顾氏有下红之症,而且已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凌靖安闻此一言,方才平静的眼眸确实隐有疑意。
沈婧溪继续说道:“妾身同为女子,知道下红之症意味着什么,若真严重便足以取人性命。况且,听闻顾氏半年前诞下世子时,连夜将太医和药阁大夫一并请了过去,当知凶险异常,后来虽对外皆报了平安,可如今看来,必是睿王故意隐瞒王妃病情。”
她说话时始终打量着夫君的神色,谁知他却突然抬眸望向她,那深邃眼眸中带着疑虑,带着审视,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她一时难以招架,不知自己是否所言太多而令他生厌,可有几句极为重要的话尚未说完,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回望着他,慢慢斟酌着说道:“妾身虽是内宅女眷,不便探听政事,但也明白何为两姓之好。若顾氏真有重恙,睿王将来必立继妃,殿下怕还是要早做打算。”
凌靖安依旧在看她,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聚神仔细地打量着他的枕边人。
从前只知她极擅书法,成婚后便真正见到了她的温婉贤淑,却也默认了她的才华仅限于此。
今夜良言,她十八岁却有如此见地,他才知自己原先的偏见有多可怕,似乎差一点便要任由深宅王府残忍埋没了她的才智与聪慧。
“殿下,妾身不该在外府事上多言,今夜实属冒犯,这便退下了。”沈婧溪见他久久无言,以为自己所言冒失了,这就要走,却突然被他轻拉住了衣袖,两人四顾无言一时僵在了书案边,她又要告罪,却听他头一次如此耐心地同她说道:“听岳丈说,你从前在沈家常常临帖,也是极喜欢看书的。”
沈婧溪被他如此一说,怔愣半霎后便道:“妾身才疏学浅,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内书房里不全是兵书,也放了些曲谱,你或许会喜欢。”他说完特地朝着里间书架的方向看了看,起身亲自去那边取了个木盒过来,直接递到她面前,浅笑道:“前不久,有人寻了极好的碑帖送了来,你是行家,若喜欢便拿走看吧。”
“妾身,谢殿下。”沈婧溪自他手中接过来碑帖,虽并未马上打开看,却难掩唇边悦色。
凌靖安看着窗外夜色愈深,便嘱咐了妥帖的女使仔细提着灯笼送王妃回去。
今夜,星现,云舒,月明。
盏中茶已凉透,他坐下来反复思量着沈婧溪方才所言。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睿王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专宠王妃顾氏。那经久不衰的宠爱,只怕多一半是其母家顾氏的缘故,更别提那位大熙的镇国老将军。睿王是个聪明人又久经沙场,心思深沉处事圆滑,定知道军权有多强大,断然不会把朝中那些只会嚼舌头的文臣放在眼里。
这些年,顾樾将军对立储之事毫不参与,即使睿王妃是他的嫡亲孙女,朝中人也并没有把顾老将军和其身后的军部势力当作睿王的人。但是其毕竟军功赫赫,甚至是陛下的武学之师,朝中军中必有人趁势跟风。
睿王一党势力渐强,若顺此趋势不出三年,他和梁家以及整个东境势力便难以与之抗衡。况且,宫里屡屡传出陛下欲赐婚晋王与南境舞氏,若睿王肯低下身份拉拢舞氏,则南境必将君臣一心。
如此已是危局,更别提远在北境尚未归来的宣王,若这兄弟两人联手,岂非逼他入绝境?
可眼下,一旦睿王妃真遭不幸,睿王正值壮年必立继妃,则继王妃很有可能就是眼下局势的关键。
思及至此,他唇角微扬,似乎在今夜的夫妇夜话之中偶然寻到了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