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位让贤(2)
接下来的话却含着蛊惑的意味,他眯了眯眼,娓娓道来:“尚方老阁主遇刺之事何等凶险,叶姑娘能救一次,难道还能救第二次吗?倘若雁山权柄尽攥于姑娘之手,横泷剑阁还怕日后无人相护?当然,江柒落这几年已十分袒护尚方家了,可有些事自己过目,总好过寄希望于他人,不是吗?”
叶凉歌闻言一怔,陷入深思。
她不得不承认,姜卿言的话不偏不倚完全说中了她曾经所有的想法。
显然,这些说辞还不够,姜卿言继续说道:“叶姑娘手里还拿着叶筠茳阁主的手书,姑娘拼尽全力护了这么久,如今,江湖风气皆已肃清,叶阁主的手书也只有回到雁山才算圆满。”
他见她依旧眉头紧锁,默默不语,似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考虑清楚。
思及待客之道,姜卿言本欲取些茶来亲自烹煮,谁知刚迈步转过身去,便听到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没有人说过吗?你和江柒落的眉眼是那么相像,恍若亲生兄妹。”
叶凉歌的淡淡俊眉只稍稍向上略抬了半分,这次换她唇边含笑,所言绵里藏针。
见姜卿言沉默不语,她却干脆走近他面前,用着审视的目光好好打量他,一会蹙眉一会浅笑,一会释怀一会沉思。
末了,她带着些轻脱,淡淡笑道:“我只一试,没想到竟试出了真相。”她眼睛一眯,退了半步,硬生生拉来了些距离,点了点头,“像,还真是像......我还纳闷你为何确定自己能做江柒落的主,原来,你竟是她的亲哥哥。”
姜卿言始终负手立在原地,他深知这位红衣姑娘的聪慧,却未曾想到她的洞察力这么强。
有一刻,他甚至庆幸自己、庆幸姜寂初皆同她为友,而非仇敌。
叶凉歌似乎也能够读懂他的眼神,干脆明朗地交代了一句实话:“少庄主放心吧,至于姜姑娘为何成为了江柒落,各中原因,我是不会去深究的。”可似乎又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瞳孔一缩,沉着语气道:“她本是佳人,如今却要奉旨嫁给宣王,凌靖尘欠我一条命,嫁给此人着实委屈了她。”
凌靖尘,凌靖尘,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个名字,却猛然间记起了他曾经的一句话。
他曾经让她去回忆,父亲与他见面之前还曾见过谁,而她知道,父亲曾经去南疆见过弦月山庄的庄主。既然姜卿言能做少庄主,那便可以推断,姜氏兄妹这两年的举动至少都得到了庄主的保护。
凭她如今的身份,断然不可能接近庄主半分......可若她做了雁山阁主,届时自不怕没机会见。
“叶姑娘试一试此茶,昨日刚从上碧茶庄送来的。”姜卿言不知何时已着人备好了新茶。
“......我接受你的报恩。”叶凉歌突然说道,“只不过,我需要一个重出江湖的机会。”
姜卿言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望着升腾起的蒸蒸热浪,他瞅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雁山已为尚方少阁主备好了新婚贺礼,九月初二,届时我与舍妹都不便亲自出面。若叶姑娘不介意,便以雁山副阁主的身份替山庄走一趟吧。”
叶凉歌果然迟疑了半霎,却还是应了下来,“好。”
“以三个月为期,此后若无意外,江柒落再也不会踏进雁山半步。”
姜卿言望向头顶上方的恢弘溢彩雕顶,末了收回视线道:“去看看吧,雁山有人始终在等你回来。”
“谁?”
“闻青。”手里始终拿着一根玄铁大棒的杀手闻青。
说罢,姜卿言看了一眼螺旋向上的楼梯,他不再理会叶凉歌离去的脚步,而是踏上阶梯继续向上走着,直至那个江阁主从不容许任何人轻易进入的顶层。
六十一盏长明灯尽头,江琉却早已在此等候少庄主多时了。
他清楚的听到了方才楼下二人的对话,站在客观的角度也多少明白些那位叶姑娘的顾虑与迟疑,他走上前来行过礼说道:“属下江琉,见过少庄主。”
姜卿言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长明灯燃起的火苗,也在时不时地打量着这位熟悉的少年,他们见过的,在南川上碧茶庄,他是姜寂初口中天赋异禀的少年,而他是姜寂初失而复得的亲哥哥。
江琉简要说道:“这里的六十一盏长明灯,皆是江阁主亲手所燃,用以祭奠从她手中流逝的人命,阁主说过,她敬畏上苍,也敬畏人命。”
姜卿言在这里站了一会,半晌后,却始终想象不出来他的妹妹红着眼提剑杀人的场景。
他缓缓开口,只觉嗓子有些嘶哑,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江琉犹豫了一下,深知整座牌阁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旷的令人害怕,但他还是开口问着犀利的问题:“属下不明,弦月山庄不是不牵涉朝堂事吗?为何中书令的嫡女,为何正二品安北将军,都接连成为了弦月山庄的掌门人?”
他父亲顾闻挚因为江湖规矩,选择终身不入仕途,宁愿不与顾老将军相认,可他们呢?
姜卿言慢慢解释道:“山庄规矩意在保护江湖中人,不干涉朝事不是自愿的选择,而是前辈们无奈之下的自我保护。”
江琉依旧无法理解,“弦月山庄不过问朝堂之事是规矩,是铁律,是任何人都不能僭越的法则。”
“你觉得,江湖纷争历来只是江湖人的纷争吗?”
“难道不是吗?有哪位国君会把江湖人放在眼里?”
姜卿言闻言不得不承认,江琉很有想法,他点着头表示赞同,说道:“你说得对,从来没有君王真正会忌惮所谓的江湖势力,或许也不会猜测过,江湖势力有朝一日会不会联合外敌颠覆整个江山。”他顿了顿,不愿意接受接下来要说出口的残酷事实,“可一旦有了猜疑,哪怕只是动了一点点念头,这就会像毒药一样侵蚀仅剩的理智,这是弦月山庄甚至整个江湖都不愿意也根本不敢拿出来赌的,朝堂里的黑暗,江湖人招架不住应付不了。”
“江湖怎么能够和朝堂相提并论呢?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堂有朝堂的规矩啊!”
江琉还小,他依旧在相信朝堂与江湖是可以彻底分割开来的。
姜卿言低沉着语气讲道:“这天下,只能有一种规矩;这江山,也只能有一个主子。”
浑厚的声音在空荡的九层牌阁中飘荡,回声清晰,一遍一遍闯进江琉的耳朵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回响,试图狠狠地逼着他从那些幼稚不堪的想法中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