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验伤

“翰林院从六品丁修撰，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一时失意竟敢动手责打当朝金尊玉贵的公主，这是不满赐婚，简直没有将我皇室和父皇放在眼里，儿臣心里真是出离愤怒，若是不责罚此等小人，我中原皇室威望何在？父皇日后的赐婚，效力何在？如何服众？”

秋曦瞳一开口就是先发制人，扣了个“不敬皇室”“不满赐婚”的大帽子，试图挑动起皇帝的情绪。

而皇帝的表情却看不出多大的变化，倒是一旁的皇后，眉毛拧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瞟瞟皇帝，再瞟瞟下头跪着的女儿，眼睛里满是担心。

丁翰林的反应则是大多了。

听到秋曦瞳点了他的名字，他浑身一激灵，急忙从座位站起来，快步走到前面，跪下来，大呼道：“臣冤枉啊！三公主殿下不知道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竟然如此误会臣！还望皇上替臣做主！”

听到丁翰林为自己辩解，秋曦瞳也不恼，只道：“儿臣所言绝无虚言，若有假话，必遭天遣！”

在座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三公主这是发毒誓了！

谁知，丁毅竟然也举起手指朝着天上道：“臣也愿意发誓，臣绝无藐视皇室之意，绝无对陛下不满之心。”

秋曦瞳心里咒骂了几句，这丁毅真是没脸没皮，半个字不提自己动手打二公主的事，只说自己对皇室无不敬之心。

“那你说，你若不是对赐婚不满，你怎么动手打二姐？让二姐好好的一个人，在你府上受尽折磨，守活寡？”秋曦瞳的眼睛都红了，想起二公主身上那些伤，她只觉得自己愤怒得脑袋嗡嗡直响。

丁毅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秋曦瞳，故作恳切地道：“臣不知道三公主带殿下从谁那里，又听了什么谗言，从而跟在下之间误会如此之深。”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自二公主殿下嫁入丁府，臣和母亲对她无不呵护备至。臣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哪里敢叫二公主殿下有一丁点的不开心了？可能是二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来无所出，臣最近在准备纳妾事宜，让二公主殿下心里不痛快了，这才让三公主殿下对臣如此不满，皇上圣明！”

说着，他向着皇帝磕了个头。

这丁毅当真是狡猾，先发制人，直接把话头转到因为自己要纳妾而引起二公主不满这上头来。

这是人之常情，即使是皇家的公主，生不出儿子来也是不能阻止男方纳妾的，不然会被人议论不够大度贤惠，让夫家绝后。

秋曦瞳咬着嘴唇，看着丁毅如此惺惺作态，真想冲过去打他两拳。

然而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紧握着拳头，声音颤抖着道：“那二姐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那伤是骗不了人的，那样的触目惊心，即使是战场上下来都未必会有这么难看。

没想到丁毅从容不迫，痛心疾首地道：“臣在不久前决定纳妾，二公主殿下在听到臣跟母亲商量时冲进来阻止，产生了一点冲突，臣只是为了保护母亲，才会失手伤了二公主殿下……”

说着，他做出一副不忍回首的样子。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全，不过大家在他的引导下，已经渐渐勾勒出了事情的所谓真相。

大概就是丁毅觉得二公主多年没有孩子，便想纳个妾室，而二公主知道后却不依不饶，甚至仗着公主威严差点伤了婆婆。

丁毅为了保护母亲才不得已跟二公主动了手，二公主回头找妹妹一哭诉，这妹妹就急着为她出头了。

秋曦瞳被丁毅气得面容都要扭曲了，这丁毅也忒能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了。

她也忽略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子嗣的看重，特别是对儿子的看重，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词来反驳丁毅。

后头的大公主见状，从容地走上前，跪在秋曦瞳身边，道：“三妹妹所言绝无虚言，二妹妹身上的伤，是咱们姐妹亲眼见过的，那绝对不是区区一句失手就能解释得过去的，儿臣跟着夫君穆小侯爷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战场上的伤，自认烧伤和鞭伤是绝计不会看错的。”

说到后面，想起那些伤痕，大公主的声音都更咽了起来。

她从来都是一个沉稳的人，从不曾在人前失态，皇上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秋曦瞳和丁毅的说辞。

若说秋曦瞳年纪小，冲动，听了几句抱怨后就上纲上线是有可能的。

而大公主向来稳重大方，不太可能跟着秋曦瞳一起胡闹。

贤妃见到自己的女儿上前，心都提了起来，心里念叨着她的照儿千万不要胡来才好。

梅皇后的担忧则是更深了些，眉头拧得更紧了。

而皇上，脸色比起刚才稍稍沉了下去一点，但依然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倒是席面上一些夫人们开始了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这大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毅此时是真的有些慌，然而他想想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对二公主动手了，应该也能搪塞过去。

其实以前他也不是老打她，无非就是心情不爽快了又喝了酒才会拿她出气。

想到这里，他又稍稍放松了些。

只见丁毅抹了把眼角，“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后，大哭道：“皇上，您要明察啊！这纳妾之事臣为了让二公主好接受，提了不少次的，每一次她都情绪激动，操起什么扔什么，还对臣的母亲恶言相向，甚至动手，臣母即使名义上是她婆婆，但君臣有别，哪里敢做什么！是臣护母心切才头脑一热动了手啊。”

“咱们夫妻一场，实在不想闹得太难看。”丁毅继续道，“臣刚才还想着给二公主殿下留点面子，结果…结果……”

他使劲地闭了下眼睛，再道：“臣不在家时，她提起纳妾之事就发火，朝臣母出气，可是臣母为了丁家的子嗣后代，必须将这纳妾事宜操持起来啊！现在家里到处都是一片喜庆，她看着刺眼，变本加厉，臣实在是走投无路才禁了她的足，才对她动手，安抚母亲！即使是皇家，也不可能有不敬婆婆，无子嗣还不让纳妾的规矩吧！”

他回头看了看二公主坐着的地方，冲着她道：“煜儿，虽然今日闹上了金銮殿，但咱们的情分还在，我已经无数次跟你保证过了，张二姑娘绝对不会威胁到你的位置，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啊！”

这是彻底的胡诌了，秋曦瞳和大公主都瞪着他。

秋遇安在后头干着急，他很想上前帮忙，而秋曦瞳从头到尾都没跟他通过气儿，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若是贸然上前只会帮倒忙。

太子隐约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不安，道了句“静观其变，稍安勿躁”便不再说话。

此时太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秋遇安看着太子的脸，心里面也稍稍平静了些，太子大哥是绝对不会不管他的弟弟妹妹们的。

“护母心切？”大公主冷笑了一声道，“你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在屋里唾手可得的地方摆上鞭子做什么？二妹妹一个女儿家力气能有多大，值当你用鞭子招呼她？再说，煜儿从小心性纯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说她对丁夫人动手，本宫是怎么也不会信的。丁毅，你这话糊弄糊弄其他人还成，父皇英明神武，怎会上了你的当？”

丁毅转向大公主，故意叹了两口气，道：“二公主嫁给臣也好些年了，这些年你们姐妹们走动的少，大概也不知道二公主如今的性子了吧。在下大约是把她宠坏了，才让她对一个长辈如此不敬吧。”

眼见着这丁毅颠倒黑白的本事越来越厉害，大公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着。

秋曦瞳这时慢慢地道：“二姐身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是怎么伤的，何不验一验？这样不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了。”

在场有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三公主好生大胆，竟然提出要给二公主验伤，那不就是要扒了二公主的衣服？

“煜儿，你怎么说。”许久，皇帝毫无情绪地开了口。

也不知皇帝现在心里做何感想，秋曦瞳的心跳得很快。

二公主听到皇帝唤她，忙不迭地走上前，提起裙子跪了下去，磕头后道：“儿臣愿意验伤。”

这算是变相表示秋曦瞳和大公主说的话才是真的了。

丁毅见状，膝行两步，抓着二公主的手臂，道：“煜儿，你这是置咱们的情分不顾吗？每一次你跟我娘有冲突我都是向着你的，咱们不如跟皇上，三公主殿下，还有所有宾客道个歉，你有什么不满咱们回家关起门来说啊。”

见二公主无动于衷，丁毅有些着急地道：“我在这里跟所有人保证，张二姑娘过门后只要生下儿子，我再也不去她的房间好吗？儿子也过继到你的名下，只要你高兴，让张二姑娘日日夜夜在你面前立规矩又有何不可？”

这看似一片真心的宣言也并没有感动二公主，二公主还是稳稳地跪着，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笑话似的。

这不过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小人罢了，怎样对他有利他就怎么说，只考虑当下，不考虑后果。

不用回头，二公主都能想象户部张尚书阴沉的脸色。

虽说张淑敏是一个庶女，但那也是二品尚书家的庶女，嫁给他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怎么说也是下嫁。

而如今丁毅居然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以后张淑敏要在丁府过的日子，怎能不让张尚书生气呢。

生母芳嫔看到二公主居然开口说愿意验伤，眼泪不由得就下来了。

不过她哭的原因并不是她女儿受了许多的苦楚，而是觉得她女儿的名声算是毁了。

一个不敬婆婆，讨好不了相公的女人，以后不仅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连好名声也没有了。

在她的世界里，女子嫁了人那就是别人的私人物品了，和离？那是大逆不道，死后要不得超生的。

这个时候丁毅还不忘记给二公主泼脏水，满口都是婆媳关系不和，再打了一下温情牌。

秋曦瞳怕二公主动摇了，正要上前，却见二公主动作坚定地推开了丁毅，又重复了一遍“儿臣愿意验伤”。

皇帝不说话，梅皇后便开口道：“那便这样罢，找几个医女，再找几个嬷嬷看着，为了公平起见，本宫，陛下，还有芳嫔都各派个嬷嬷去看着医女验伤，这样结果才绝无偏颇，最为公正，陛下以为如何？”

“按照皇后吩咐的去办。”皇上吩咐道。

他身边最得力的杨嬷嬷马上上前来，跟皇后跟前的严嬷嬷一块儿带着二公主去了最近的宫殿。

芳嫔没有派别人，而是自己亲自跟了去。

皇上说罢，又转头跟廖大总管吩咐了句什么，廖大总管马上退出了殿内。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丁毅感觉到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后背，风一吹过只觉得凉飕飕的，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

他一直叫自己冷静下来，他已经很久没跟二公主动手了，二公主用的也都是上好的金疮药和去疤膏，应该不严重才对。

他绝对想不到二公主平时那个柔柔弱弱的性子居然有抽打自己那样狠戾的一面。

他要是知道了的话，今天必然不会让她出现在这种场合。

秋曦瞳和大公主都跪着，眼睛看着地上。

梅皇后几次想开口让人去给她俩拿张凳子，但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后又不敢开口，只祈祷着这事儿能赶紧下一个定论。

其他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连添酒的宫女们动作也是极其轻慢，好像生怕惊动了这殿内的什么似的。

皇帝则是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教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二公主一行人就走了出来，跪在了殿前。

嬷嬷们的表情都十分凝重，两位医女的眼眶也红红的，芳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昏过去的模样。

只有二公主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启禀皇上，二公主身上的鞭伤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条，其中有前几日新伤的，上个月的旧伤，还有更久以前的旧伤，当中还有刀子伤的，和蜡烛烧的，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鞭伤。”其中一个医女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连见惯了伤口的医女都这样于心不忍，可以想象二公主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个严重法。

听到她身上的鞭伤不下百余条，梅皇后也动怒了，斥道：“丁毅，这就是你说的失手？你倒是给本宫好好说说，煜儿是如何的冲撞了你的母亲，让你拿鞭子在她身上能打上百次？”

丁毅的嘴唇颤抖着，他此刻哪里还想得出辩解的词，只瞪着二公主，道：“你坑我？你为了报复我，自己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就为了栽赃给我？咱们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我竟是没看出来枕边人居然是个如此心机深沉之人！”

“丁翰林慎言！”皇帝身边的杨嬷嬷看不下去了，出声道。

她的立场是最客观的，而她却都忍不住呵斥起了丁毅，“一个正常人，若不是得了失心疯，谁会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那伤，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只觉不够呵！”

“皇上明鉴！臣将二公主禁足后是希望她能冷静下来，接受张二姑娘。可能她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呆久了，头脑有些混乱不清，所以才会做出如此自残行为，臣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若说刚才的眼泪是强行挤出来的，现在他是真的流出了眼泪，其中多半是因为害怕。

他现在要将二公主形容成一个疯癫之人，自己才能有一丝活路。

正如杨嬷嬷所说，只有得了失心疯的人才会把自己伤得这么严重！

二公主不理会丁毅，只叹了口气，道：“多谢杨嬷嬷为我说话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