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送别宴
一转眼便到了西戎的送别宴了。
西戎大王和中原皇上关于两国贸易的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两邦也结为了友邦，许诺世世交好。
今日的宴席结束后他们草原一行人就要回去了。
宴席刚一开始，秋曦瞳就注意到了芳嫔也赫然在列。
这种宴席像芳嫔这样低位的妃嫔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而她现在却坐在穿着绯红色的二公主身边。
二公主一改往日里的素净，今日穿得很是亮眼。
秋曦瞳还从没见过她穿得这样繁复，以前她是丁毅夫人的时候，穿得就很淡雅，甚至都不如芍药和杜鹃这样的大丫头体面。
后来住进了佛堂，穿得就更是简单了。
如今换上了身为公主才有资格穿的华服，这才真正体现出了她的公主气质，跟大公主不相上下。
反而让秋曦瞳觉得汗颜，自己才真是像一个野丫头吧。
芳嫔的眼睛很肿，脸色很苍白，鼻翼的粉都有些压不住。
不过她脸上的笑看起来是欣慰的笑，好像终于卸下了什么担子一般的从容和轻松。
见秋曦瞳一直在看芳嫔那边，梅皇后在她耳边悄悄道：“芳嫔昨夜居然去主动找了皇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去肃清宫呢。皇上很快就让她进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谈了些什么，过了很久芳嫔才出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脚步也很虚浮，若不是廖大总管眼明手快，她差点儿滚下台阶去。不过我去看过她了，除了有些虚弱以外精神头还是很好的。”
看到二公主的打扮和芳嫔的神色，秋曦瞳隐隐猜到了芳嫔去求皇上何事。
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最重礼仪规矩，满嘴三从四德的芳嫔会如她所想的那么做吗？
很快，皇帝的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在一番客套和对两国未来美好的畅想后，皇帝当即宣布将二公主赐婚给西戎五王子克巴特尔为东帐阏氏。
其实克巴特尔求的是五王妃的位置，但毕竟二公主是和离过的人，免得被世人说中原怎么塞了这么个公主去和亲，于是便先封为东帐阏氏，日后有了孩子或其他理由再晋封五王妃。
秋曦瞳遥遥地看着二公主嘴角淡淡的笑，不由得高兴极了。
接下来皇帝说的话，更让她高兴了，大牢里的丁毅，被赐给了克巴特尔和二公主作为随行的下人一路跟去西戎。
二公主没什么反应，克巴特尔却明显端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本就很恼火二公主被人那样对待，这下丁毅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丁毅本就受了宫刑，又未得到好好的治疗，这一路上必然是要受尽折磨的，都不一定能活着抵达西戎。
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阿格丽瓦被封为正二品宁妃，意为端重自毖，裕以安民。
安民…是了，她是西戎王最受宠的九公主，嫁给中原皇帝自然是能安民的了。
秋曦瞳一惊，手有点发抖，筷子都差点拿不稳。
梅皇后倒是神色自若，想来是早就知道了。
其他的妃嫔却都没有梅皇后这么淡定，各个儿都白了脸。
这个后宫已经许久没有新人进来了，大家似乎都要以为皇帝再也不会纳妃了。
谁知一个年轻的草原公主就这样空降成了月仙宫主位宁妃，许多人当即就白了脸色。
阿格丽瓦面色如常地上前行了礼，她平日里都是一身西戎打扮，今日却换上了中原的装束，倒显得奇怪得紧。
那浅色的罗襦裙跟她小麦色的肤色根本不搭，头上的中原首饰在她跟前也显得小家子气得很，看起来像个偷用了主子物什的烧火丫鬟。
她接旨谢恩的时候很是沉着，跟她刚来中原时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好像她在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会嚷嚷自己五哥天下第一的九公主了。
皇上又说了一番两国和平友好的话，西戎大王也跟着吹捧了一番中原及这两桩婚事，宴席这才开始。
只是有了这一出后，秋曦瞳再也没了胃口，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上一次冯语棠的赐婚已经让她很不舒服了，今天她看着阿格丽瓦被赐婚，比上次不舒服了百倍千倍。
阿格丽瓦一个那么明艳热情的女子此刻看起来毫无生气，再也不复那种少女的灵动了。
秋曦瞳勉强吃了几口，便道头有些晕，要出去走一走。
杜鹃不是很明白秋曦瞳是怎么了，只当她是旧疾发作，然而当她拿出清心丸的时候，却被秋曦瞳阻止了，她捂着心口道：“我没有什么事，你帮我去请阿丽…啊…宁妃娘娘过来坐一坐好吗？现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杜鹃放心不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好这时郭苑婷去完净室回来，杜鹃便招呼她过来先陪秋曦瞳一会儿。
郭苑婷经常进宫来陪郭贵妃，跟秋曦瞳也算是熟识，见秋曦瞳脸色不是很好，不由得紧张道：“瞳儿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太医？”
秋曦瞳摇了摇头，叹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看到阿丽她被封了宁妃，一时…一时太过惊讶，然后觉得胃里头难受得很……”
在郭贵妃身边呆久了，郭苑婷的性子也不复刚来京城时那种跳脱了，变得沉稳多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再也不会出现跟梁惠姚争执的那种场面了。
看着秋曦瞳的样子，郭苑婷完全能理解她。
一个女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虽说皇帝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后宫又佳丽无数，必然不可能是阿格丽瓦的良配。
阿格丽瓦身为西戎的公主，这便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了。
看阿格丽瓦刚才的样子，一点都不惊讶，她肯定已经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就算不情愿也只得欣然接受。
郭苑婷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秋曦瞳，她只得默默地握紧了秋曦瞳冰凉的手，企图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秋曦瞳跟郭苑婷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就见阿格丽瓦快步走了过来。
郭苑婷适时地起身回宴席上去了，阿格丽瓦便坐到了刚才郭苑婷坐过的地方。
她刚坐定，秋曦瞳就忍不住道：“阿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要被封妃的事？我…我还以为最多就是二姐嫁去西戎，两边皆大欢喜……”
阿格丽瓦伸出手握着秋曦瞳冰凉的手指道：“我…本来就是父王送到中原来和亲的，五哥和你二姐，完全是意外之外，自古以来战败国送公主去和亲乃是常事，你不必太过惊讶。”
知道她要被送来和亲后，她也哭过，她也闹过，可是都是无济于事。
父王甚至说她就是敢死，尸体也会被送来中原和亲。
而且再这样闹下去对她五哥将来继承草原各部影响不好，她才收敛了，不再闹腾了。
秋曦瞳听罢，叹了口气，小声道：“你能想得开就是最好了，只是，我始终是觉得，之于你，父皇…绝不是良配……”
这话若是给人听了去，便是大不敬。
可是秋曦瞳此刻根本考虑不了太多，她只是想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儿地倒出来，阿格丽瓦又来自异邦，这会儿对中原的种种规矩还不是太熟，顾不上什么敬不敬的。
“那谁又能是良配呢？”阿格丽瓦反问道。
秋曦瞳一时语塞，阿格丽瓦继续道：“我若是留在西戎，即使是父王最疼爱的九公主，也必然会成为五哥或者父王用来笼络别人的棋子。我们西戎男儿和你们中原不一样，各个儿粗犷不拘小节，就连父王，马奶酒喝高了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对他的后妃动手……”
秋曦瞳抿起了嘴，阿格丽瓦绽出一个笑容道：“所以这样一来中原皇帝也不错呀，除了年纪大了点，实在是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有草原背景，皇后娘娘看来也很好相与，又有你这个好友，肯定是能顺当地过完这一生的。”
一时间，秋曦瞳强颜笑了一笑，道：“想到以后要叫你母妃，我这心里别提多不习惯了。”
阿格丽瓦爽朗地道：“人后便还是唤我阿丽吧，咱们私底下不拘那些礼节，这样也能让我在这宫内没有那么憋闷，你权当成全我。”
秋曦瞳迎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这才恍然发觉，阿格丽瓦的汉语不知不觉已经说得这么好了。
想到她刚来的时候，在马场边朝秋遇安嚷嚷的时候，那汉语说得还夹杂着浓浓的异族口音，如今已经完全听不出来了。
若不是肤色还是小麦色，举手投足之间还不是那么顺当，真要叫人看不出是个异族女子了。
阿格丽瓦便告诉她梅皇后早就派了几个教养嬷嬷去驿馆教她规矩，也教她汉语，只要不是秋曦瞳喊她出去玩儿的日子，她都在驿馆里学习中原文化。
嬷嬷们着重点还是在汉语上，这规矩嘛，以后入了宫可以慢慢再学，长命功夫长命做，这说话方面要是无法跟皇上沟通才是大问题。
“你竟然瞒得这样好，而我居然也没有发觉。”秋曦瞳甩了甩头，耳坠子打到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一丝丝真实又荒唐的感觉。
阿格丽瓦无奈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我要是早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来找我玩儿了吧，那我可真的要日日在驿馆学规矩了，可不得闷坏了，你就当这是我为人妇之前最后的一点任性吧。”
想想也是，她以后再也不可能在马场上对着谁那样肆意地大声喊叫了吧。
随后，阿格丽瓦站了起来，道：“我先回宴席了，这几天我还是多陪陪五哥和父王吧，这一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说着，她迅速地站了起来，朝宴席的方向过去了，只留给秋曦瞳一个瘦削的背影。
秋曦瞳一刹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她只觉得阿格丽瓦在转身的时候眼角好像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