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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撩人 第2节

林含瑛忽地被牵住,实在是不自在极了,立时想将手抽回,可是看着女儿噙着泪水的眼睛,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她自知自己清高自傲,才叫女儿缺乏长辈的关爱,心中本就愧疚,如今见女儿这般眼巴巴地盼着父母和睦的模样,竟是不忍心打破了她的念想。

她蹲下身去,给女儿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扇扇不用操心,我同你阿爹好着呢,扇扇先回去叫青霜给你换身衣裳,预备着一会儿一道去祖母那儿吃饭,好不好?”

柔止这才点了点头,转泪为笑。她这才看向那令人惊艳的少年,嗫嚅说:“阿徵哥哥……”

许徵听出她是在叫自己,不由微微一怔,垂眼看向了这个粉嫩嫩圆团团的女孩儿。他的弟弟妹妹着实不少,可平日里彼此称呼大多十分疏离,敢这般亲近地喊他的,华柔止竟是第一个。

柔止捏扭了一下,才略显腼腆地道:“你就是阿娘说的哥哥么?”

莫说是许徵了,便是两个大人,都被她说得怔住。

华谦如临大敌,却不敢表示,只能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妻子,不明白自己苦心孤诣隐藏着的许徵的踪迹为何会被她得知。而林氏亦十分尴尬,只好摸了摸柔止的头,“……娘说的,不是这个哥哥。”

柔止看了一眼许徵,倘或她如今头上生着耳朵,那耳朵如今必然该沮丧地垂下去了,她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可是这个哥哥,就很好看,为什么不能让他陪我玩呢。”

华谦松了一口气,只道:“阿徵便同你自家的哥哥一般,柔止可以找他玩呀。”

柔止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徵,糯糯道:“哥哥真的会陪我玩么?”

许是这一声“哥哥”被她叫得太过于圆润可爱,那少年怔了怔,温润的桃花眼闪过晦暗不明的神情,终于,他还是在华谦夫妇紧张的神情中,轻轻颔首,说:“会,我会陪柔止玩。”

柔止这才心满意足。青霜见主母示意,忙上前将她抱了下去。

青霜替柔止洗了脸,又重新梳头,扎上两个圆团团的小啾啾,换上身新衣裳,整个团子愈发显得玉雪可爱。青霜听那头三爷已然出门,便蹲下身,为小主子理了理衣裳,低声在她耳边道:“三爷回来了,姑娘同夫人如今也有了倚仗,便不用再受委屈啦。”

柔止眼睛弯弯的,用力点一点头,“嗯!”

青霜又道:“姑娘还记得,夫人是怎么教的么?”

柔止便道:“阿娘说,祖母倘或偏心,为难我同阿娘,我不许闹,今天是爹爹回来的日子,应当高高兴兴的。”

青霜便点一点头,又喂了她喝了两口水,这才打伞抱着她去了老太太所在的寿辉堂。

华老夫人爱热闹,寿辉堂的地理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管是哪一房的人都挨得近,只三房略略偏远了些。

青霜抱着柔止,等快到了院子前,柔止便挣扎着要下去了。先前老太太见柔止总叫人抱着,十分不喜,明里暗里呵斥过许多回,因而才转过寿辉堂前的照壁,柔止便挣扎着要从她身上下去。

却也仍然遇见了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四妹妹么。”转头就响起一道盛气凌人的声音。

柔止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慢吞吞地道:“二姐姐好。”

华柔嘉“嗯”了声。她是大房嫡女,母族显贵,她又是在老太太膝下长大的,因而性子便也额外的张扬。她瞥着柔止的打扮,见她穿的是曙色大襟袄,下配灰玉色织金马面裙,纹着锦鲤与梅花,衣裳华丽,因而发饰便简朴了许多,只在发间缀着两颗金铃铛与红绸绳,一晃一晃的,十分可爱。

孩童的身量原就长得快,便是华柔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这般织金的裙子她也没有两条,这料子极金贵又不耐洗,她母亲杨氏平日也不许她穿,只在逢年过节时拿出来。

华柔嘉心口涌上酸气来,她说:“听说三叔回来了,难怪四妹妹这么高兴,穿得这么好看,仔细又叫祖母说你靡费。”

柔止平日里对姐妹们最是大大咧咧的,闻言,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她,半晌笑起来,嘴角攒出个浅浅笑涡:“嗯,二姐姐今天也好看!”

华柔嘉:“……”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说:“我听说三叔回来,身边带了个少年,都说三叔待他十分亲厚,还把他安排在昭然院,祖母听了十分高兴,也着人去请他来用晚饭了。你如何还这样高兴?”

柔止怔怔地看着她,歪了歪头:“祖母喜欢哥哥,我为什么不高兴?”

“自然是因为……”华柔嘉刚想说因为那人没准就是你爹在外同人生的外室子,是回来同你争家产的,可却忽地见华柔止眼睛一弯,甜甜地叫道:“哥哥!你也来啦!”

华柔嘉一惊,蓦地回身去看,却见个穿了素衣的少年站在身后。方才她暗地里编排之人忽地出现,让半大的少女多少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色厉内荏地道:“你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做什么!”

柔止一听便不乐意了,扬起脸,皱着眉头:“二姐姐,你做什么凶阿徵哥哥!”

许徵其实来了好一会儿,只是前头两个女孩儿拦着路就那么点宽,他怎么走都不是,索性等着,见柔止软绵绵像个包子一样由着隔房堂姐揉搓,可他只不过被厉声说了两句,这小包子却立时弹了起来维护自己。

许徵垂眼,看见女孩儿拦在自己跟前,头顶两根红绸略有些歪斜,两只金铃铛一左一右缀着,却并不对称。

华柔嘉也没想到柔止这会儿反倒要跳出来维护一个外室子,一时又惊讶又愤怒,骂道:“华柔止你是不是傻子!你爹都把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带回家了,你怎么还为了一个小妇养的来顶撞我!”

柔止只是性子好,却并不傻。她先头听华柔嘉骂过二房的华柔馨是小妇养的,知道这是骂人的话,这会儿一听,便更生气了,“你不许骂我哥哥!”

许徵清晰地看到,小姑娘白皙的脸色立时就涨得通红,只怕下一秒就要气的哭出来。

他因着身份的缘故,自来身侧长辈待他总是百般苛求,有不少人上赶着挑他的错处,人生十余年,被人维护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

如此想着,他将小姑娘往身后拉了拉。

柔止修养好,从不会说骂人的话,如今气得急了,也只是睁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直到被许徵拉住,她才急道:“娘说‘非礼勿言’,今日二姐姐你这般说话,我要叫祖母去评评理!”

华柔嘉便嗤笑,说:“呸!你和这个外室子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还想叫祖母评理?祖母本来就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这个卑贱的外室子,你做梦!”

许徵自然不会和她去争论自己的身份,可等对方态度愈发刻薄恶毒,连小姑娘都一起骂上了,他终是淡道:“我记得,二姑娘的父亲如今只是一介举人,尚无官身。华三爷此次调任回宣宁府,任正四品知府。二姑娘慎言。”

这话清淡温柔,甚至很难从其中听出威胁意味,可华柔嘉心中一惊,即刻便闭了嘴。

她在今日赴宴前,便叫母亲耳提面命地说了许多话,其中最重要一桩,便是如今三房才是这府中最有权势的一家,且华谦回来了,他们务必不可再轻慢三房。

华柔嘉盯着那说话的少年。他比她所见到的所有少年都生的清秀雅致,光看外表,也难将他同她母亲口中那个卑贱外室子所联系起来,而他这清清淡淡一句话,便叫华柔嘉胸闷气短,无力反驳。

她自幼高傲,闻言咬紧了牙,冷冷道:“为虎作伥!”

可她不敢再骂,只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带着人,扭身便走。

许徵却觉得一道热烈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自己,他不由地垂眼看去,便见小姑娘两眼放光,像是装了许多星子那般闪闪发亮,满是崇拜地瞧着自己:“哥哥好厉害!”

许徵哑然,半晌,将她拉过来,默默地替她拽正了那两根缀着金铃铛的红绸。

“嗯。”他闷闷地应声说。

第3章 你就等着佩服得五脚投地罢……

早在柔止同许徵到正院前,各房人马便早早到了。

往日杨氏这得宠的嫡长媳向来是来得最晚的,可今儿她听了风声,心中好奇,便也早早动身到了老太太这头。

金氏一贯是最早到的,如今见众人未来,便自己坐在角落不紧不慢嗑瓜子儿。她如今有了身孕,见了杨氏,略显憔悴面上浮现笑容,只是道:“大嫂难得来得早。”

杨氏笑了一声,说:“我是一贯不比三弟妹那样金尊玉贵的,老太太设宴为三弟接风,我自然要来得早些。”

这话颇阴阳怪气,金氏并不接话。论出身,她是商人女,远不及另外两位妯娌名门之女的金贵,论争气,金氏至今无所出,而杨氏早有一子一女,便是林含瑛也有个亲生的华柔止在。可即便如此,金氏能够在能人辈出的华家后院站稳脚跟,为的便是一份坚忍的心性。

她不欲同林氏或是杨氏中任何一人交恶,这会儿自然不予置评。

可杨氏哪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她轻视金氏,却深觉如今三房势大,须有人同自己站到同一阵线,这会儿碰着软钉子也不退,只是扬眉笑了一笑,说:“我以为,二弟妹也是听了消息,急着来瞧瞧三房那被带回来的少年呢。”

金氏微微扬眉。

她的确是有些好奇,这会儿便没忍住,也多说了一句:“大嫂可是知道了他的来源?”

杨氏意味不明地投过眼神:“这点儿腌臜事,谁能料想,居然就在咱们华家出现了。三弟也是糊涂,要真喜欢那女的,早早接进府中就是,如今瞒了这么多年,只怕是瞒不下去了,才把人带回府中。可那么大一个男孩儿,哪里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便是说是故人之子,也得有傻子去信呀!”这便是坐实了那外室子的传言。

金氏心中存疑,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见一道略显冷淡的女声,只是说:“哦?原来大嫂对我们三房的房里事这样清楚,要我看,陛下如今亲封的暗卫,不叫大嫂去统领,都是埋没了人才。”

妯娌二人齐齐抬头,便见林氏与华谦携手走来,林含瑛落座,只是冷笑,盯着杨氏看,不再说话。

杨氏自恃出身名门,往日与林氏也是不对付的,这会儿哪里会忍气吞声,当着华谦的面,便不紧不慢地刺了回去,说:“我是不敢统领暗卫的,可是我房中有几个孩子,总能弄得清楚,不会平白无故多出个孩子来。”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说了许徵之事。

平日里,华谦是绝不会参与女人间的口角的,可事关许徵,他不由也沉了脸,说:“阿徵身世可怜,我以为大嫂出身名门,当有名门的气度与风骨,不成想也如此爱嚼舌根。”

杨氏见他亲自下场,倒是不好再闹,唯恐一会儿吃了丈夫的埋怨,只得忍气吞声落了座。

反倒是林含瑛忍不住侧头望了丈夫一眼。他待她一向是很维护的,也算是相敬如宾,可是这些年他在外为官,她不知吃过两个妯娌多少暗里同情嘲笑的说辞,他才回来,却是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郎君说话。

她同样落座,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神色。

这会儿华庭华昇二兄弟也下了值往家中赶到,也听了一耳朵三个女人间的口角,华庭目露不悦,扫了妻子一眼,见她闭嘴不再提,方才招呼众人。未几,老太太也叫人扶着,姗姗来了。

柔止同华柔嘉争吵耽搁了时间,便赶忙走的快些,可她人小腿短,许徵起先还没注意到,后来见她脸都涨红了,便停下来等她。

柔止低头吭哧吭哧地走路,不知他停了,险些一头撞到他腿上,直到后领被他抓住,才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边上青霜惊道:“姑娘,可曾撞着了!”

柔止呆呆地抬头,这会儿惊觉自己被许徵提着后领,她摸摸额头,摇了摇头,边上青霜便道:“还是奴婢来抱着姑娘吧!”

柔止这会儿反应过来,却是一口拒绝:“不要。”

青霜却是知道自家姑娘为何拒绝的。先头华老太太嫌林含瑛娇惯女儿,冷着脸训斥了多次,柔止年纪小小,却很懂得心疼母亲,即便远些的路,能自己走的,便也绝不叫侍女抱着了。青霜劝了几次无果,这会儿也不敢再提。

反倒是许徵定睛瞧着柔止,她生得雪白的小脸,原就瞧着缺些血色,好看是好看,就是像个纸扎的小人儿,轻飘飘好像风一吹就要被吹走,可见身子并不好。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却很有想法了。

许徵便想到自己的生母。他生母出自真正的高门望族,平日知书达理,柔弱温婉,却同样极有主意,她在世之时,从没叫他吃过半分亏。正是如此,许徵被养得太娇气,在她方去世那会儿,便被有心之人狠狠磨搓了一顿。至于如今。

他静默了一会儿,终是微微弯腰,对着倔强的女孩儿伸出了手。

“我抱你,”他说,“他们不敢说什么。”

柔止小脸一红,嗫嚅着道:“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

“不用怕。”许徵打断她,只说:“若是迟到了,老太太只会更加怪罪。”

柔止这会儿倒是很听话,乖乖地爬上他的胳膊。她人小小一个,许徵虽还是少年,身材却高大,将她护在怀中,倒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儿。

青霜本来还想说要不让我来,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少年长腿一迈,极快地走远了。她话尚且噎在喉咙里,这会儿不由有些郁闷,总觉得自家姑娘像是被许徵给拐跑了。

许徵走得又快又稳,堪堪在老太太落座之时到了门口。他二人一到,便有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望了过来。

这一望,便是吃惊者为多。

众人都当华谦的话是说辞,许徵想来便是他养在外头的孩子,既然如此,行为作风必定也难上台面。

可如今望去,这十余岁的少年不苟言笑,神情亦冷淡若霜雪,可气质清华出众,面对着满室惊疑,他却淡若清风,真真是好气度、好姿容,便说是个侯门子弟,也是有人信的。

可这样清冷矜贵的少年怀里,偏偏还趴了个粉团子一般的小姑娘。发觉众人打量,小姑娘慢吞吞探出脑袋,同众人打招呼。

华谦有些诧异于许徵对女儿的忍让,可这并不是坏事,惊讶了一瞬后,便笑着张手,叫两人过去。

他一一为周遭众人介绍许徵,只说这是故人之子。可许徵入府之事,各房早已得了消息,虽方才有一瞬惊艳,可仍觉得这想来是华谦养在外头多年的外室子,对于华谦如此郑重的介绍颇有些不以为然。

许徵看出这些人的念头,却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同众人见礼后,便在华谦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甫一入座,便觉有一只温热的小手伸了过来,他略略侧目,看见了柔止冲着自己一笑。她手掌心肉肉的,紧紧捏住他的手,好像怕他紧张。许徵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其实并不紧张,可小姑娘肉肉的手和紧张的神情,让他觉得好像她自己才是初来乍到,不禁有些好笑,便由着她去了。

今天这顿饭,主角原是华谦,他如今是正四品官身,在宣宁府这样的小地方,已然是一等一的大员,华老夫人心里熨帖,连带着往日看不顺眼的林氏母女都看得顺眼了许多。

酒过三巡,饭桌上紧张的气氛便和缓了许多,华谦同两位兄长的感情倒也不差,说着自己在京为官时的见闻,一旁林含瑛也客气地与两个妯娌交谈。女人们的心思百转千回,如今老太太在,即便方才争吵过,这会儿也表现得一团和气。

孩子们这头没有大人那般弯弯绕绕的心思,大房的华江沅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儿,如今见了许徵的形容,十分仰慕,便笑着过来同他说话。

比起华柔嘉的跋扈,华江沅修养极好,并不揣度许徵的身世,只是笑说:“再过几日便到三月三,各家郎君们都要出门踏青游玩,阿徵可会打马球?我们那马球队尚且缺人呢。”

许徵微微颔首,道:“略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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