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再见

简希背着巴掌大的小包从科威总部的大堂晃出来的时候, 任明哲已经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成熟稳重的男人就坐在低调的灰色雷克萨斯里, 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笑着注视着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

车子是LX570, 今年新款的SUV, 从容强悍、细心周全, 和它守时到苛刻的主人如出一辙。

简希打开车门钻进去, 打了一声招呼：“我预感到等我回了O.M，又要被你严格要求了。”

以前她还在希瑟手下的时候, 任明哲就常常说她不够守时, 说凡事最好提前五到十分钟抵达，而不是踩着秒针赶时间。不过O.M的办公环境宽松，对工作成绩要求较高，但对出勤却没什么要求, 事实上只要把该做的工作做完，就算一整天不去上班，也是没有人会管的。因此简希虽然屡次被他说教，却始终都没有改掉自己“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我也是才到, ”任明哲笑了一下, 抬手动车子, 随口问了一句：“把你你男朋友丢下，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我们俩也不是常常黏在一起。”简希抬手扣上安全带，并没有把任明哲的提醒放在心上。她本来就不是个喜欢粘着人的人, 而方景洲的分寸感足够好, 两个人都给了对方足够的空间, 实际上她们虽然在一家公司，但没有工作交集的时候，简希常常只有早晚才看得到他的面：“而且我说了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饭的，他为什么会有意见？”

“已经和他报备了？”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转了个弯将车子驶进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他管你管得这么严吗？”

差不多也算是报备吧，毕竟方景洲最擅长闷声吃飞醋了，要是被他误会什么的，最后遭殃的还是她自己，简希虽然贪恋美色，但并不想再被他吻到窒息了——据说经常大脑缺氧会变笨来着。不过任明哲说他管她管得严这倒是想多了，莫非是上次在酒会上方景洲过来找她的行为给他造成了错觉？

“他哪敢管我啊，他倒是很希望我能管他呢。”

回答她的是男人不以为意的笑声，任明哲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两个人抵达餐厅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夜风微微泛着点凉意，简希打了个哆嗦，但却拒绝了任明哲递过来的外套，心道应该叫方景洲待会儿过来的时候顺便把她放在办公室里的披肩拿上。

餐厅就在简希的公寓不远，之前也来吃过几次，况且她和任明哲会面的重点是他“找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又不是和方景洲专门为了出来吃饭，吃什么也不是太重要，简希菜单都没看，随口点了点儿什么，就十指相扣搭在了桌子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要说？”

任明哲还没有开口，视线先被她手上那枚戒指折射出来的耀眼蓝光吸引住了。不是钻戒，而是一颗纯度非常高的蓝宝石。

男人一贯沉稳的眉眼显得微微有些惊讶：“这是……？”

简希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把手放在桌子上的动作好像是在无形的炫耀——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在谈事情的时候习惯用这个略显严肃的姿势，索性弯了弯眼睛，动了动手指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这周末我刚刚答应了方景洲的求婚。”

任明哲果然很吃惊，简希猜大约在他心里自己应该是那种顽固不化万年单身狗的存在，笑得就更深了一些，语气轻快地说道：“本来我也没想过要结婚的，不过他看起来很心急，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实际上不只是方景洲看起来很心急，是他爸妈连同她妈的行动力都十分地迅速，火速地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不说，居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直接在微信群里讨论起哪天是黄道吉日适合结婚，还有关于日后婚礼的种种细节了。

简希颇有一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看着方景洲那张斯文清隽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好看的脸，又觉得恨不得明天就结婚才好呢，人的占有欲一旦被激，就好像星星之火，不受控制地想要燎原。

“简希，你是认真地考虑过吗？”任明哲似乎对她有些随意的态度有些担忧，抬手按住了简希放在桌子上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婚姻不是儿戏，你还年轻，要慎重地考虑。”

上上次他叫人去调查的方景洲的资料已经拿到了手，也被他仔细地看过了。原来虽然那次简希把他们的相识说的非常混乱，但实际上是非常简单的。不过是始于酒吧的一次搭讪，那人用了点小手段得到了她的号码，之后种种，说是巧合也好，说是有意为之也罢，不过是这一年中生的事情，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非常深刻的羁绊。

任明哲想不通，简希看起来似乎对方景洲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就和她之前遇到过的千千万万个追求者一样，除了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英俊占了些许的优势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足够撼动凭实力单身的简希的心。

简希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上的碰触，即便对方是她在很多时候奉为导师、非常欣赏的任明哲，下意识地缩了缩躲开了他的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干嘛突然这么严肃。

“我当然是认真考虑过了。”

男人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疏远，心知肚明这个话题叫她不太舒服，但既然已经将她约了出来，他就没打算无功而返，话到嘴边已经不得不说，沉吟了片刻，还是开了口：“简希，你了解他多少？方景洲的家庭背景太复杂了，从他的个人成长经历来看，也毫无规划非常混乱。他并不适合你，也不是个结婚的好选择。”

什么样的人在规划自己的人生时会先莫名其妙地放弃自己父亲执教的一流大学选择隔壁以工科见长的学校去读法学专业，转头进了法院做到法官的位置后又突然辞职，跑去一家无名的宠物诊所做了兽医，最后毫无征兆地完全抛弃了自己花费了许多年经营的领域接管母亲的公司？从生活履历来看，他完全就是任性妄为，丝毫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成熟持重。

简希先是愣了一下，直到他一字一句全部说完，便忍不住直接脱口而出：“你去调查了方景洲？”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任明哲点了点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小姑娘已经从餐桌前坐直了身体，没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方景洲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但我并不觉得这对我选择和他结婚有什么影响，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他。而且我所知道的全部都是由他亲口告诉我的，他从来没打算对我有所隐瞒。”

“但是，从Danl你的口中听到这些叫我真的非常吃惊和难过。一直以来，无论是从你的工作能力、人生态度、未来规划和人格魅力的角度来说，我都非常欣赏你甚至崇拜你。我把你当成非常好的朋友，非常好的人生导师，你给出的建议我真的愿意非常认真地接纳和考虑。当然了，你也确实给出了许多中肯的建议，叫我受益终生，这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终生感激。”

简希说到这儿顿了顿，努力地稳定住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以保持声音的平稳，才继续说下去：“可我的人生始终是我自己的人生，并不是因为我对你非常崇拜并乐于接受你的建议，就代表着我允许你插手我的人生，告诉我什么样的人适合我，替我做决定。”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能接受你擅自调查方景洲的行为，也不能同意你说的他不适合我。只有我才知道他到底适不适合我。”

简希一连串地说完这一大段话，才抽空拿起旁边的被子喝了一口柠檬水，抬眼又去看他：“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后调查方景洲吗？”

任明哲猜到以简希的性格也许会生气，但没有想到简希会生气到这个地步，他好像已经完全激怒了她，并且把事情推进了一个不可挽回的绝境。

“你觉得呢？”深邃的眸子静默地将她望着，男人已经放弃了挣扎。

简希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在侍者还没来得及端上菜品之前就已经站起了身，“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之前因为我的疏忽给了你什么错觉，我向你道歉。还有一件事我要说声对不起，我觉得目前以我的心态和能力，没有办法胜任你的特别助理一职，希望你能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

“简希！”眼见她转身欲走，男人也站起了身，在对方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之后，意识到一切解释和道歉似乎都没有了什么意义，她向来如此爱憎分明，一旦决定和一个人划清界限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撤退，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简希摇了摇头，朝他最后一次弯了弯眼睛，回答道：“谢谢，不过不必了，我的未婚夫会过来接我。这么多年，谢谢您的帮助，您的建议和教诲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再见。”

端着托盘的侍者犹犹豫豫地在两个人面前的桌子上站定，不知道眼下这副情景是不是还需要上菜。

餐厅明亮的灯光下，男人注视着小姑娘拂袖而去的背影，渐渐从指尖开始一寸一寸地凉。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见到简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