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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灼生春 第92节

老管家一番话有理有据,他年纪大了,眼泪汪汪的模样让人心生同情,旁观者都不由自主的心软了,是啊!谁都不愿意正月里出事,尤其出事的还是家中的小娃娃。

何娘子应该也不是杨家害死的,杨家是什么人家?想要害死儿媳会放火烧死吗?一根绳子让她自尽,还能说她守节呢!大家都纷纷劝说何老三:“老三,你也别跟你二哥怄气了,处理孩子后事要紧。”

何老三没吭声,先将妻子放回房里,叫来丫鬟看着妻子,不让她再做傻事,然后带上两个儿子去送烧焦的“女儿”一程。这孩子虽不是自己亲女儿,可代小荷受过,烧的死无全尸,他要给她上香赔罪,让她风光大葬。

何老三去杨家时候,杨家灵堂已经设好,甚至都有孝子在灵前哭痛哭流涕,嘴里口口声声的喊着“阿耶”、“阿娘”。夭折的杨小郎君今年还不满三岁,可他名下的儿子已经有十八岁了,甚至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位是杨氏远房族人,原本是乡下农夫,杨家让他当杨小郎君嗣子就是图他已长大成人,膝下儿子都有两个了,也不怕断了香火。

这人也不用奉养嗣父厮母,只要每年给嗣父厮母供奉香火,杨家就会补贴他五千贯过继费,每年还有三百贯的香火费,这样的好事杨家村的人都抢着想当杨小郎君的嗣子,这位是杨家村长的三孙子才轮到这样好事。

何老三进来时,那人也知道这位是自己嗣母的父亲,伶俐的给何老三磕头喊“外祖父”,又喊何娘子两个弟弟为“舅舅”。

何老三和何家两个小郎君看着这么一个大外孙(甥)半晌无语,何老三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杨家,所以对杨家任何手段都接下来了,自己没强势起来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可面对这么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了十岁的外孙,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能这么亲近的称呼自己,显然不是刚刚找出来的嗣子,杨家这是早准备了那死小鬼的死,自己要不是下手快,女儿指不定哪天就要殉夫了……

何老三深吸一口气,勉强应了这个大外孙,然后让两个儿子去给“女儿”磕头,他则上前点香赔罪,感谢她救了自己女儿了。

杨小郎君是年幼夭折,即便已经成亲,丧事也不会大办,在家停灵了三天就匆匆跟何娘子一起落葬了。两人落葬当天,李氏由何老三扶着到场了。

她看到两具小小的棺材放在土里,大家要往上面掩盖的时候,她哀嚎出声,“小荷——”

同样跟她一样哭得撕心裂肺的还有杨家长媳,她恨毒了何娘子,可是再恨也没法子违背公公的意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跟那个丧门星合葬。

一起来的人听到两个母亲凄厉的哭壕,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痛苦的。

等坟墓起来以后,李娘子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何老三硬着心肠等到他们一家四口回了家,才在妻子耳畔轻声说:“阿李,小荷没死。”

李娘子浑身一颤,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丈夫,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老三说:“小荷没死,烧掉的只是一具跟小荷差不多的女童尸体,小荷被慕家七郎君送去北庭慕王府了,她会暂时以慕家表亲身份养在慕家三娘子身边。世子夫人说三娘子是性子爽朗的好人,她很喜欢孩子,一定会很喜欢小荷的。”

何老三话说得很快,李娘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直愣愣看着丈夫,何老三愧疚道:“我之前不说是怕你走露了风声。”妻子只有这么哭了一场,才能让人彻底相信小荷是死了。

李娘子嘴张了张,半晌才落着泪小声喊着女儿:“小荷——”

“别担心,小荷没事,你要是不信,就去问世子夫人,是世子夫人亲自去送小荷的。”何老三赌咒发誓:“我不能留小荷下来,不然杨家人会怀疑的。”

自己手上哪来偷梁换柱的权利?全靠慕王府帮忙。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和慕王府私下关系这么深,不止自己会死,世子也会有危险。

何老三将很多事掰碎了细细跟妻子说,之前他甚少给妻子说这种事,不是他跟妻子感情不好,而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男主外、女主内,阿李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可他自从知道世子但凡有空,都会亲自给世子夫人亲自讲史书、兵法,他领悟了枕边教妻的真正含义,阿李是他生死同寝的人,他的事不需要瞒着她,也需要她明白自己做件事的含义。

李氏本来很气丈夫对自己隐瞒,可随着丈夫耐心分析,她渐渐明白丈夫为何之前瞒自己这么久了,她忍着泪说:“都是我不好,连做戏都不会,不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她心疼丈夫把事都扛下来。

之前李娘子其实有点怨丈夫的,怨他护不住他们母女,可现在心结解开了,李娘子心里只有愧疚,如果自己多关心些丈夫,丈夫就不用自己承受这么大压力了。

何老三笑道:“说什么傻话,我是男人,这个家就应该我来承担。二哥那边你也放心,他马上不会出来碍眼了。”

李氏怔了怔:“什么?”

何老三笑而不语,他不是发誓自己以后再赌不得好死吗?可十五还没过,他就犯戒了,老天爷肯定懒得收他,那就让自己来替他应誓吧。

第147章 何老二之死(下) 何老大瘫痪

沈灵和陆莲是两天后才知道小荷被烧死的消息, 两人一听到这消息眼泪就落下来了,吴氏听了也直念阿弥陀佛。

沈大娘刚到京城,并不知道何娘子的事, 她见母亲、妹妹和娣妹都这么伤心,不由轻声问:“这何娘子是谁家亲戚?”

吴氏叹气地说:“他家是世子的同僚, 那会世子在禁军时跟我们家有通家之谊。他们家娘子、女儿都是好性的人,世子的同僚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只可惜挨上了不省心的家人。”

吴氏将何娘子的事跟长女说了一遍,“本来我还想着哪天杨家小郎君要真有什么不测,我就厚着脸皮去求求杨家,让何娘子守完孝就回娘家, 可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这般命苦。”

沈大娘若有所思:“两个孩子同一天夭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不会是杨家人想要何娘子生殉吧?”

沈大娘虽夫婿一直宦游在外, 她夫君当了五六年各地知县, 她随着夫君不知见识过多少人间百态,一下联想到这方面。

陆莲、沈灵都骇住了, 她们都是被护得很好的人,何曾听过如此凶恶的理由?吴氏轻轻叹息, “何娘子的死应该是意外, 杨家不至于如此。”

她也是陪着沈津从底层爬起来的, 见过的人间百态比女儿儿媳更多, 如何不知道杨家心中所想?只是她想着杨家是杨侍郎当家, 杨侍郎是个要脸面的人,总不至于马上让何娘子生殉,只要暂时不死,她就有法子把何娘子救出来。

吴氏也不是滥发善心的人,可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也有能力救, 她就想帮一把。年纪越大,吴氏越相信因果报应,她现在夫妻和睦、子孙平安,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她只希望家里越太平越好,也愿为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沈大娘说:“就算现在没想法,日后也会让何娘子出意外的,她这样说不定更好。”一个买来的媳妇,能在杨家有多少好日子过,现在死了,也免得受更多折磨。

陆莲和灵娘听得脸色都白了,沈大娘对两人说:“我知道你们心软,可这事我们已经尽力了,也对得起她们了,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沈大娘说完,吩咐丫鬟取五十贯铜钱给何家送去,“你让李娘子不要伤心太过。”既然李娘子跟沈家关系亲近,何娘子去世他们也不能不表示,但也不用给太多钱,不然何家难免多想。

吴氏见了目露赞许,大娘真不愧是在外面当家作主几年的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不要人教了,她对沈灵说:“你这段时间好好跟你大姐和夭夭学学。”

沈大娘笑道:“还是让她跟夭夭多学学,陈家是勋贵人家,跟顾家不一样。”顾家是书香门第,家中长辈脾气各异,但大多要脸,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扯破脸。

勋贵人家就不一样,灵娘上头好几个婆婆,要不是陈家别的地方还不错,她都怀疑灵娘是做错了什么,才让母亲给她定下这么一门亲事。

想到跟八娘、九娘定的人家,沈大娘都好奇这两位要做出何等错事,才能让大伯给她们定下这两户人家,王彦、梁永在外面勉强算个青年俊杰,可在沈家什么都不算。

年少考中进士有什么稀奇?但凡肯用心读书的世家子大多都能差不多年纪考上进士,而这两位的家世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只能算寻常鄙户人家。

莫说八娘、九娘不愿意嫁,就是她们作为姐妹,都耻于有这么两个妹夫。沈大娘想到这里,很庆幸自己妹妹早早地定下了人家,不然灵娘的亲事说不定都有影响。

灵娘和陆莲给陆家送来的五十贯钱后,李娘子支起身体先给管事磕头,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要扶李娘子起身,李娘子避开说:“这是我给家里女君、娘子们磕得头,我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去给女君、娘子道谢,就只能在这里给她们磕头了。”

世子夫人知道小荷是死遁,别人不知道,小荷在外人看来就是横死之人,李娘子很识趣的不会去沈家道谢,她上门人家会有忌讳的,她现在最想的是给世子夫人磕头。

管事见李娘子说得诚心,也跟着叹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顾惜自己身体,千万不能哀伤太过。”

李娘子点头说:“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她还要等着她闺女从北庭回来呢。

知道女儿无恙,李娘子身体好了一半,这些天干活也比之前更勤快了,只是她跟二房是彻底闹翻了,她进出都不再招呼二房任何一个人。

何老二、何二嫂是个脸皮厚的,也没把李氏的态度放在眼里,何老头却恨铁不成钢,次子一辈子没出息,将来也只能指望着老三。

老三因为女儿之死迁怒他,他不能过去给老三陪个罪吗?就这么僵着关系,不怕将来就再也恢复不过来吗?

何老头年老糊涂,还自以为次子和幼子之间的兄弟情谊还能恢复,何老二却很有自知之明,老三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小荷那个赔钱货是老三的长女,老三脑子像缺根筋一样,比两个儿子还疼爱。当初要是有法子,他是真不愿意把小荷嫁过去。

本以为这丫头八字好,嫁到了杨家后他们家也能享福,哪里知道她如此短命,居然克死了杨小郎君,老三一家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何老二满腹牢骚,可面对何老三夫妻时他半个屁都不敢放,就怕老三媳妇再发疯拿刀把自己砍了,老三再对自己下狠手。

何老二在家喝了几天闷酒,手痒得实在不行了,十五还没过,就在何娘子落葬当天就去找自家老相好了。自古黄、赌不分家,何老二年轻时姘头不少,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他手头也没钱,以前那些姘头都不理他了。

不过他这个老相好跟他一样也有赌瘾,因有共同的爱好,两人倒是磕磕碰碰处了好许多年。何老二这几天被父亲盯得紧,不好去赌坊,就干脆去老相好家里赌了。

他老相好家里常年有不少人暗暗赌钱,不过来这里玩的大部分是穷鬼,玩得钱也不多,何老二平时很少跟这些人胡混,这几天实在是憋狠了,在老相好家里昏天胡地玩了两天才勉强想起回家。

他要是再不回家,他爹又要打他了,这几天他爹就跟吃了爆竹一样,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何老二倒是不怕他爹,他怕老三会以自己偷赌的理由分家。

老三立了战功,家里马上要飞黄腾达了,他傻了才跟老三分家。何老二打了一个酒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二哥,你又去赌了?”平淡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何老二脚步一顿,眯着浑浊的醉眼望去,“老三?”他的酒意看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何老三时不由散了大半,他讪笑道:“我没有去赌坊,就是找几个朋友玩了几圈。”小赌不算赌。

何老三走进何老二:“你发过誓以后不再赌了。”何老三垂目看着犹如烂泥般的二哥,都说幼子最受宠,但何老三并没有占到太多幼子便宜。

他出生时他大哥都快成亲了,他几个姐姐也在婚嫁之龄,他娘压根没时间带他,她也不愿意带他,自己的出生本就在她意料之外,又让她吃了不少苦头,阿娘心里并不喜欢自己,他是被家中远亲带大的。

要不是自己自小比两个哥哥勇武刻苦,他爹也不会关注他,可再关注他也比不上两个哥哥,在父亲眼中两个哥哥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便何老大、何老二再不成器,即便两人连儿女都成亲了,老头子也压着不肯分家,就是想让他们小家补贴大家。

何老三不是小气的人,花钱养兄弟他不喜欢,可也不至于要兄弟死,何老二是触及自己的底线。他这次可以瞒着自己卖女儿,下次是不是可以偷他机密卖世子?

何老三神色阴沉,他是提着脑袋跟世子干的,他不怕死,可不想自己前面做干净了,后面有人拖后腿,何老二一旦再有什么利欲熏心之举,他们一家子都没活路。

他对何老二说:“二哥,你的孩子我都会安排好的。”

何老三的话,让何老二蓦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跑,可哪里跑得了?他一下就被何老三踢翻在地上,甚至连嘴都堵上了,不让他大声呼救。

何老二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三这是想要杀死自己啊!他不停地挣扎,目露哀求的望着何老三,他做梦都没想到老三真会狠心到要杀自己,他们不是兄弟吗?他就为了一个女儿杀了自己?

可何老三压根不耐烦压制他,直接打晕了他,扛着他走到了桥边,将何老二丢入河中。夜里重物落水的声音颇响,但是这会已经宵禁,谁会没事外出?何老三也是跟街上的更夫混熟了,才敢半夜回来。

何老三将何老二丢下后便离开了,这种天气老二喝了酒又落水,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何老三回家时一身寒气,李氏还没睡,默不作声地替丈夫换了衣服,又端来熬的糯糯的小米粥给他吃。何老三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李氏已经习惯了。

何老三洗漱完,喝完小米粥,对李氏说:“睡吧,我这几天不会出门了。”

李氏心头一松,她不知道丈夫出门做什么,可他每次出门自己都提心吊胆的。

何老二的尸体是两天后被人在河里打捞起来的,在此之前何家已经找了他两天了。何老二迟迟不归家,何二嫂没当回事,自己丈夫几天不回来是正常情况。

但何老头坐不住,原本是气恼儿子又出去赌,他这不是往老三心窝里戳刀子吗?可随着何老二的儿子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他,何家人不由慌了,老二能去哪里?

小荷那会不见,大家还都知道她被拐子拐走了,何老二一个老头谁要拐他?何老头想着儿子喜欢赌钱还喜欢喝酒,不由担心他别摔河里去了。

他带着几个孙子去儿子必经的河里走过好几回了,一听到河里打捞起了落水之人,他立刻奔过去看,看到熟悉的衣服他身体晃了晃,好悬没晕倒在地上。

“阿翁!”何老大的长子连忙扶住何老头,跟他一起来的何老二的儿子已经跪在父亲尸体前放声大哭了,他看着泡得惨不忍睹的二叔,不由移开了眼睛。

他莫名想起了初一时二叔发过誓的,二叔说他要是再赌就不得好死,他这算不算应誓了?

何老头好容易才在孙子的扶持下站稳,他颤声说:“你去帮你弟弟抬你二叔回去。”

“好。”何大郎有些迟疑,二叔这样太不堪了,他真不想接近。

何老头见长孙嫌弃的样子,心中火起:“那是你二叔!”

何大郎心中暗忖,二叔又如何?不过一个赌鬼罢了,他心里早厌透了这个只知道赌的二叔,不过他还是不敢反抗爷爷,乖乖地和几个弟弟一起将二叔抬回家。

何老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扶着儿子的尸首回家,一行人刚到家里就听到家里阵阵嚎哭声,何老头身体再次晃了晃,他以为家里人已经知道老二的死讯了。

却不想大房跑出一个小姑娘,哭着扑到何大郎怀里,“阿耶!阿翁从马上摔下来不动了!”

什么?抬着二叔的何大郎手下意识的一松,“砰”门板上的何老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可何大郎已经没感觉了,他带着女儿往家里跑去,他爹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了?

何老头听着曾孙女的话,只天旋地转,何家几个孙子都因何老大、何老二相继出事而惊慌失措,没人注意何老头,何老头因没人扶持,身体沉沉地摔在地上。

第148章 前世今生的何力 不吃正餐的沈灼

“阿翁!”几个正在往屋里跑的孙子听到落地声音, 回头就见倒在地上的何老头,大家也顾不上其他了,手忙脚乱地先将他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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