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记忆的终点是男人的怒骂和拳头,邵曦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连哀号都发不出,太疼了太疼了
“爬起来装啥死”男人吼道。
“好了好了,侬打两下么好了再打要出人命啦”这是婆婆尖酸的声音。
“出啥人命我就拍了她两下,又没出血,验伤都验不出来的,我怕啥”男人得意洋洋地说着,抬腿又朝邵曦的腹部踢了一脚,“本来还想着她家里有两套房,做做样子,现在她老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家里的钱又被她大伯挖走了大半,我养着这个女人干嘛我跟你说,你要死快死,有的是小姑娘要进这个门”
“哎呀侬好不要讲咧”婆婆漫声责怪着,却并没有阻止男人挥动的拳头,“侬也是,跟伊争啥上个班回来这么晚,讲侬两句怎么啦非要顶嘴四十几岁了,又不肯生小孩,阿拉曾家终归不好断在侬身上呀阿峰找别人还不是侬自家不好”
邵曦眼前发黑,喉咙里的腥甜居然令她有一瞬间的窃喜出血了,可以验伤报警等她等她站起来就去
她没能站起来。
邵曦睁开眼,她以为自己只是晕了过去,然而头顶的蓝天白云和耀眼的阳光令她一阵茫然,耳畔有惊呼,和口哨声,有人聚了过来,重重人影背着光,看不清脸,但是那灰扑扑的校服莫名的熟悉,这是桃源高中的校服,她曾经穿过一年
“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有点熟悉,这是谁
“喂同学”那人又叫了一声。
“曾奕辉,是你的球把她砸晕的可不干我们什么事儿”远远的有人喊道。
“送她去医务室吧”还有人担忧地催促着。
人声嘈杂,邵曦正懵懂间,突然身体被一股力量托抱了起来。
邵曦大惊,下意识地大力挣扎了一下,于是听到一个处于变声期,稚气又沙哑的男声说“别动”
然后她的整个头部都靠在了一个胸膛上,隔着薄薄的棉料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如同叩击生命的鼓点曾经这个怀抱令她疯狂了半生,而现在,邵曦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是他是曾奕辉
她曾爱若生命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夺走她性命的死神
一想到这强有力的体魄最终变成家暴的利器,邵曦忍不住作呕
她真的呕了,男生一声惊呼,松开了半扶半抱的手,邵曦突然没了支撑,两脚无力又软软的往下倒,这时又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腋下,一个微沉的声音说“我来吧。”
邵曦刚刚吐过,正大口喘气,吸气间一股略带微苦的清淡墨香顺着鼻腔进入体内,似乎将她周遭酸腐难闻的气味驱散了,邵曦任由这人将自己半杠半托起来,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能让对方这么扶托着,往医务室走。
曾奕辉的裤腿上弄脏了一大片,正有些踌躇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就听那高年级的男生冷冷地说了一句“跟上。”
对方显然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曾奕辉只能跟在这名高年级的学长身后进了医务室。
校医是位退休老医生,检查了一番之后说“轻微脑震荡,谁砸的”
曾奕辉支吾了一下,那高年级的男生放下女生之后就走了,他只能承认说“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老医生说“这女生几班的你去找她班主任通知家长过来一趟。”
曾奕辉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出去了。
邵曦晕晕乎乎地睡不安稳,闭着眼就全是男人挥起的拳头,当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医务室里已经没有人。
邵曦坐起来,下床,走到医务室侧边的镜子前,镜面里映出的是个略有些圆润的少女,丰满的脸颊和大大的眼睛透着七分灵动和三分不谙世事,嘴唇因为惊吓缺乏血色,但是唇型小巧可爱,而满头卷曲的头发恣意而顽皮地散落在肩头,将这张脸衬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洋娃娃。
皮肤不算白皙但胜在光滑清爽,没有同龄人躁动的青春痘,也没有未来那被生活拿捏的褶皱
邵曦看得有些痴迷,更有些不敢相信,她伸手想要触摸镜子里的自己,镜中人也向她伸出了手,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镜面,邵曦突然睁大了眼。
她看到镜子里映着医务室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挂历,挂历上穿着碎花连衣裙,烫着大波浪长发的女人充满了时代感,而挂历底部的日期则让邵曦的心狂跳起来
1990年9月21日星期五
她回来了回到了三十年前
这一年邵曦14岁,做为一名知青子女,一项允许海市知青子女返城落户的政策让她得以回到海市,并成为了桃源高中高一3班的一名插班生
而正是在这一天,她与曾奕辉初见,他的球砸到了她,然后邵曦就疯狂的迷恋上这个体魄强健,外表帅气的男生,为他如痴如狂,甚至与家人决裂都要跟这个“穷小子”在一起,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这样不嫌贫爱富,坚持真爱的女人必然应该得到男人的尊重与呵护
刚开始倒也确实,曾奕辉体贴温柔,还心疼她在外工作辛苦,撒娇抱怨她忙得都没空陪自己
“虽然我赚得不多,但是看你这么忙,这么辛苦,我心疼,你回家吧,我养你啊”
于是邵曦无比感动地辞掉了电台的工作,当起了小娇妻,同时包揽起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当她发现哪里不对的时候,男人的言语已经变成了“你整天在家吃我的,喝我的,就让你做点家务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也不看看你几十岁了,出去找工作找得到个屁最后干几个月还不是被人赶回家吃我的”
“买个车找你爸要十万块钱都不肯给,你说我娶你有什么用”
“打你怎么了就打你了怎么样你去报警啊没有出血,没有伤你报个屁的警小心人家说你报假警送进去”
再后来,邵曦死了
她双手抱头,疼,真的很疼她错了,真的错了这样的错绝不再犯了绝不
她抬起头,从指缝中看向镜中的自己,稚嫩的少女双眼含泪,眼尾微红,神色惶恐又无助,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邵曦想。
“小曦你怎么样啦哎呦让大妈妈看看”高挑瘦削的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医务室。
邵曦看着眼前的女人心头顿时又是一紧,往后缩了一下,是阎习
还真是好的不来,尽来坏的刚刚确认自己得以重生的邵曦无奈地想起,此时她家里的情况跟后来网络上盛行的宅斗小说没什么区别。
这位阎习就是她的大伯母,就是在二十年后独占了爷爷奶奶的遗产,将爸爸踢出家门的那位大伯的妻子。
阎习进了医务室,看到站在镜前的女孩,却并没有走近,而是扭头去问跟着她进来的老校医“小曦伤到哪里了呀要不要紧”
老医生笑着说“轻微脑震荡,送她来的同学说路上吐了一次,回家吃得清淡点,好好休息,多补水就好了,问题不大的”
阎习笑着打断道“没事情就好,反正已经放学了,她没按时回家,我们还在家里着急呢哪知道她在学校闲逛,还闹出事情,麻烦老师了。”
老校医怔了怔,一瞬间觉得这位家长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毛病,他晃了晃头,笑着让邵曦跟阎习走了。
直到走出校门,阎习才再度开口“小姑娘,放学不回去在外头玩什么老太太跟阿公都急死忒了,你知道不啦”
邵曦低头,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放学会没有回家,但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此时,邵曦能听懂海市的方言,但是还不会说,重生前的那一世,阎习就格外喜欢故意用海市的方言对邵曦说话,她知道邵曦不会。
邵曦轻皱眉,说“不晓得呀我昏过去一个多钟头,也没办法跟阿奶阿公讲呀”对于前世后半生一直在海市生活的邵曦来说,说一口流利的海市方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阎习没想到邵曦竟然能用海市方言跟自己对话,愣了一下之后,嗤笑了一句“哦哟,学校里蹲蹲,成绩不晓得哪能,闲话倒是学得老快的嘛。”
邵曦咬了咬唇,笑了一下说回了普通话“嗯,食堂老太没文化,听不懂普通话,只好学了方言沟通,平时不说的,免得有口音,上课念书发音不标准要被老师说的。”
阎习脸色顿时乌云密布。
邵家的老宅在海方路上,这里以前是租界,洋人们离开后,沿街的欧式洋房里便收归国有,又由国家分配给了海市教育局,供当时的国家第一批高等学府的教授们生活居住,邵征邵老先生及夫人汪老太太因为都是教授,分得了这么一幢花园洋房,一家子一住就是二三十年。
邵家有三个孩子,除了长子之外,还有一子一女,女儿邵夏茗和老三邵冬归都在红色十年里下乡当了知青。
如今洋房里住着的除了邵老夫妇,还有邵家的长子邵春生一家三口。
邵冬归下放在湘中,后来就在那儿娶了老领导的女儿为妻,后来便有了邵曦,邵曦从小在湘中小城长大。
八十年代末,海市出台了知青子女返城政策,邵冬归二话不说,给女儿办了申请,90年便将十四岁的邵曦送回了海市。
邵曦坐在书桌前咬着笔头,回忆
当年的自己是真的熊孩子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因为莫名其妙的中二念头死活跟爸爸杠,不肯在申请表上签字硬是拖了一年,才被邵冬归棍棒逼迫着签了字,回到海市。
多傻啊这年头在这个国家一线城市拥有一幢花园别墅的家庭,全海市又能找得出几家呢
可惜此时,她已经在海市了,看来之前跟老爸硬刚的那段是过不去了,邵曦只能思考该怎么让远在湘中老家的爸爸消气,于是又愁得满头包。
按时间来算,她回到海市应该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期间邵冬归把这不省心的闺女硬生生押回了海市,托付给了父母,办完落户和转学手续,留下生活费之后就走了,他是向公司请假送女儿回海市的,不能逗留太久。
而对邵家来说,多一个邵曦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洋房别墅里房间多,邵征本来打算把东边的客卧收拾出来给孙女住,但是邵春生说儿子邵晨大了,需要独立空间,把东客房占了过去,邵征喜欢孙女,但同样也看重孙子,于是便也没反对,让住家的保姆徐阿姨把自己二楼的小书房整理了一番给了邵曦当卧室。
上辈子,邵曦一辈子瞎胡闹,后悔的事其实真不多,其中一件就是当年为了一间房闹得祖父母不得安宁的事。爷爷奶奶的后半生与邵曦朝夕相处,可以说邵曦的前半生之所以能不识人间烟火的长大,全仗这二老的宠爱,虽然这也造成了邵曦的任性和天真,以至于最后选错了男人,但二老对她的好是她一辈子的感恩。
而当时她却因为对这件事极为不满,缠着爷爷奶奶闹了许多次,最后甚至吵着闹着说要离家出走,才硬是将东客户从邵晨手里“抢”了过来全然不曾想过两位老人的心情。
邵曦算了算时间,这会儿东客房刚收拾好不久,正在散潮气,邵晨还没有搬上来住,但是自己之前好像已经为着房间的事闹过一次了,顿时有些懊恼,恨不能穿越回前几天把那时候自己打一顿,怎么能这么蠢
正纠结着该怎么向祖父母表达自己改变主意了的时候,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