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第八章 意气几多长,无悔洛阳
苏如是背着流玉枫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来叫他准备出发的剑之初。
剑之初的脸上没有半点睡意,看上去已起来很久了。
本还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起这么早,颇为了不起的苏如是立即泄了气:“你…起来多久了?”
走在前面的剑之初道:“没多久,也只是去买了一辆马车,和一点干粮的时间。”
从来只偷不买的苏如是,背着流玉枫慢慢的下着楼梯:“马车?你买马车干嘛?”
剑之初道:“免得招人耳目。”
“哦,明白了。”
遇到流玉枫的时候,奇葩苏如是觉得流玉枫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如今遇到剑之初,虽只一个晚上,苏如是已觉得剑之初懂的要比他多。
剑之初走到马车边,撩起帷裳:“上去。”
苏如是把流玉枫像卸货般卸在车轼上,也不管流玉枫舒不舒服,用力将流玉枫推进了车厢。
车厢的两边没有凳子,只铺着一床棉被。看样子是剑之初料想流玉枫坐不稳,改躺了。
车厢门的边上放了两套酒。奇葩苏如是看着那两坛酒,心里有些不解,问道:“这也是你准备的干粮?”
剑之初不答,只道了一声:“上去吧。”
苏如是跨上马车,脱了靴子,进了车厢。剑之初坐到车辕上,打马出城。
马车顺着道路一会儿左右的甩,一会儿上下的摇。苏如是用左手撑着脑袋,半躺在流玉枫旁边…
整整看着流玉枫出了二十多里路。
见流玉枫还是完全像感觉不到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是这样都还有人睡的像你这么香,那他娘的只怕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赶车的剑之初伸进一只手来,抓了一坛酒出去。
苏如是眼角的余光一动。转过身头朝着外面,撩开帷裳道:“你好像很喜欢喝酒呀。”
剑之初拍开泥封,提着酒坛,仰着头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酒如清泉,流成一条弧线,竟是没有一滴落在嘴以外的地方。
无需剑之初回答,就凭这一个熟练至极又不失洒脱的动作,苏如是亦能看出剑之初是喜欢喝酒的。
而且还是特别喜欢。
苏如是靠坐起来,看着一边打马急行,一边时不时仰头喝酒的剑之初:“老子听说书的讲过,那些大侠、大英雄、大豪杰都喜欢喝酒,尤其是剑客更是喜欢;老子也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所以老子曾溜进过一家酒肆的后房,那儿有很多酒,老子正想大喝一顿,可老子才喝下第一口就吐了,把老子呛的呀…那叫一个惨咯。”
剑之初喝了一大口酒,一点一点的缓缓咽下:“不会喝酒,是一件好事。”
苏如是看着剑之初喝酒的样子,发现剑之初和说书人口中那些喝酒的完全不一样。
说书人口中那些喝酒的,要么就是豪气冲天,动不动就是先干为敬、敬你一杯,要么就是称兄道弟、狂言乱语,听上去好像热闹的不得了。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喝酒一样。
剑之初喝酒虽然也带着一点豪气,可除了酒入口、再入喉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声音了。那张只有生气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像没有喝酒时的模样。
苏如是不用想也看得出,剑之初不但喜欢喝酒,而且还非常能喝,保守估计都能喝个好几坛。
一般人哪有直接拿酒坛子喝的?
只是听了剑之初回答的苏如是,心里更是不解了,问道:“既然不会喝酒是一件好事,那你怎么还要喝酒呢?”
剑之初曲着左膝,将左肘搭在膝盖上,提着酒坛道:“因为喝酒,能让我学会一些东西。”
苏如是看着剑之初被风吹的飘起来的头发:“比如说——”
“比如说,让我学会原谅一个人。”
一直只是拿着缰绳赶马的剑之初,突的扬起马鞭,“哗”的一声抽在马背上。
深沉的眸子中,两道目光箭一样的射向远方。
苏如是不知道喝酒为什么会让人学会原谅一个人,但他知道他说错话了。
他没有像在流玉枫面前那样争锋相对,不撞南墙不回头。往里靠了靠,脑袋里飞快的一转,想出一个新的话题:“你昨天说的那些想收后面这傻子为徒的人里面,最有名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剑之初咽下一口酒道:“奉剑天子,张奉天。”
“他是剑神?”
“在十年前,他是道修第一剑神。”
“奉剑天子,张奉天,第一剑神。这些名头听上去,倒是都挺牛的…”苏如是仰着头想了想,不由记起了心中的那位偶像,好奇问道:“是这个剑神厉害,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剑仙厉害?”
“你口中的剑仙,是那位绝迹人间数十年的剑谪仙?”
“呃…”苏如是不确定剑仙是不是剑谪仙,墨家钜子卦中只说剑仙,但他又怕嗅,连忙应道:“是…是啊…”
“剑谪仙是仙,奉剑天子是人,要论高低的话当然是剑谪仙要厉害一些…”
苏如是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点头道:“嗯——老子也是这么想的。”
剑之初道:“但奉剑天子若是成仙的话,孰强孰弱也就不好说了。”
“那他怎么不成仙呢?”苏如是听剑之初的口气,说的这个奉剑天子好像随时可以成仙一样,心里不由为偶像抱不平起来。
剑之初沉吟了一会,往口里倒了一口酒,一下咽了下去:“那是因为奉剑天子心灰意冷之后,境界一落千丈…”
苏如是心头一跳,顿时收起对这位奉剑天子的成见,问道:“为什么会心灰意冷,一落千丈?”
剑之初又喝一口酒,滋叭出声:“奉剑天子,先后收过三名弟子,只不过前两名弟子在学有所成之后,便开始忤逆道心,危害天下,奉剑天子亲手将其杀了。”
“那第三名弟子呢?”
“第三名弟子分了心,没了剑心。”
苏如是又嫉又气,骂道:“真是可恨,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好好把握!”
“奉剑天子因这三名弟子,遭受了三次天劫,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支胳膊,对天发誓再也不在收徒。直到车厢里这位金陵少主的出现,重新让奉剑天子燃起了收徒的希望,只是希望方才燃起也就熄灭了。”
苏如是看了随着马车左摇右摆的流玉枫一眼,问道:“怎么会熄灭呢?”
剑之初第一次抒了一口气:“奉剑天子想收车厢里这位金陵少主为徒时,正逢不死书生亲自出京,欲诛玉氏满门。奉剑天子为了这位少主,三个眨眼之间,重回剑道顶峰,与不死书生大战于金陵城外,但车厢里这位少主,却不太乐意…”
苏如是听了这话,把牙一咬,狠狠的踹了流玉枫几脚。
“其实,也不能说他不乐意…”
“那又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奉剑天子发现,在这位少主的道心中,剑不过是天地万法中的其中一法。他要修的,不仅仅是剑。”
苏如是似是听明白了什么:“这句话的意思是…”
“是奉剑天子自己放弃了。从那以后,这位道修剑神,也就不再是剑神,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当了乞丐,也有人说他死了,到底是怎么样的,直到今天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苏如是不敢想象一位剑神沦落成乞丐,会是什么样子,也不愿意去想。
拍了一下大腿,叹道:“真是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故事。”
“看来你确实是想当一名剑客。”讲完奉剑天子的故事,好久没有说话的剑之初,突然说道。
一直以剑客自居,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老子想当一名剑客的奇葩苏如是,听剑之初这么一说,突然不想承认这一点。
在这一瞬间,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剑客的脸。哪有一个剑客是靠偷鸡摸狗为生的?
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当不了一名剑客。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可以当,偏偏就是自己不行呢?
似一个被拆穿了心事的小姑娘,垂着头道:“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剑之初喝了口酒:“我看到了你那柄剑。”
苏如是尴尬的笑了笑:“哦…”
十天的路程,对于剑之初来说并不算长,但对于奇葩苏如是来说却很长很长。
苏如是也走过很长的路,但都不是日以继夜的赶路,而是类似漫无目的的散步。这去往洛阳的一路上,他除了坐在马车里、找地方吃饭睡觉补充干粮,就没有干过其他的事。
他憋的没有办法,只有不停的找剑之初说话。
剑之初一看脸色就知道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苏如是一直说个不停,他也不好不回答。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苏如是的话怎么会这么多。而且还都是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话,有时甚至是在自言自语。
只要是能回答的、想回答的,剑之初都极具耐心的回答了。回答不了的、实在不想回答的,剑之初也就没有办法了。
剑之初觉得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也会变成一个话唠。所幸的是,时间并不长,随着道路越来越宽,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名扬天下的十三朝古都——洛阳,已近在眼前。
知道流玉枫现在境况的剑之初,心里暗自庆幸。这一路虽要被奇葩苏如是不停的念叨,却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一般人想象不到缠着流玉枫不放的那些“麻烦”,到底是有多“麻烦”。
奇葩苏如是更加想象不到。除却在发现流玉枫醒不过来的时候短短的伤了一下心,过后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这么些天来,苏如是可以说是已经习惯了。
面对这种爱莫能助又无能为力的事情,苏如是通常都想的很开。根据他自己的经验,他坚信会死的留不住,不会死的死不了。
最多也就是踹流玉枫几脚,埋怨几句。
听的外面渐渐热闹的人声时,苏如是禁不住好奇的撩起幔子探出头去。路上的人有三三两两的,有成群结队的,络绎不绝。
什么年纪的都有,穿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样。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兵器。
甚至连半人高的十岁孩童都持着刀、配着剑,脸上不见稚气,只见神气。
苏如是的眼睛放出羡慕的光。
剑之初发现了探出头来的苏如是,提醒道:“把头缩进去,别到处乱看,免得召来麻烦。”
苏如是听过不少江湖故事,但规矩和忌讳懂的并不多,回道:“看一看也不行吗?”
剑之初意味深长的道:“这些人十有七八都是从天下各处赶来洛阳的,三教九流都有,鱼龙混杂,指不定你看到哪个不该看的人,就会惹上一身血光之灾。”
苏如是放下幔子,在帷裳后边坐好,问外面赶马的剑之初:“不该看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有警惕性高的,脾气不好的,天生就杀人不眨眼的,有长的不好看的,自尊心受损的,你一看他就觉得你是在嘲笑他的…”
苏如是摇了一下头,叹道:“这就是所谓的丑人多作怪了。”
“若是有哪个陌生的人一直盯着你看,你也会很不舒服。”
“会有的。”苏如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前边的行人越来越多,城楼上“洛阳”两字已在望。剑之初不得不拉住缰绳,保持和行人一样的步伐。
马车的后面不远,一匹白马跟了上来。白马一出现人声就一点一点的消失,所有人都看向这匹白马。
行人中有一大半都算得上是老江湖了,不说修为有多么多么高强,至少见过不少世面那是可以肯定的。但行人当中,还是有相当多的人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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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么白的马。
这匹比一般的马要高上两分的白马,除了一双眼睛是朱红的,四只蹄子是浅灰的,所有部位都是白的。白的像雪。
凡是有眼睛的人看到这一匹白马,都能看出这是一匹充满灵性的马。但行人的目光并没有在白马身上多作停留,而是齐刷刷看向马背上的人。
马背上的人也是一身白,不过这人不是在骑马,而是倒过身躺在马背上,这人竟把马当成了床。在马鞍的前边,挂着一个诺大的葫芦,里面装着酒,马上的人时不时会拿起来喝一口。
这还不是最让人奇怪的,最让人奇怪的是仔细一看,马上的人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女子未抹脂粉,也没有带首饰。那一身逼人的英气,若不是有体态的衬托,只怕很多人都会把她当做男子。
看着白马、白衣女子的人中,不乏有见多识广的高人在立。见得女子这副英姿,脑海中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一人…
记起这人的同时,脸上都露出骇然之色。也不知道是惊讶、惊喜,还是惊吓。
其中有人喃声念道:“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亦有人向身边的人低声问道:“此人是谁?”
旁边的人更低声答道:“并州王白马之女…”
不知道这女子是谁的,见女子的样貌不仅俊秀,而且俊美,都暗自吞了一口口水。
有人甚至起了歹心,忌于女子的不凡姿态,又不敢向前。
白衣女子知道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连谁是什么表情、在说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女子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看着飘着几朵白云的天空,喝了一口酒,朗声吟道:
十年磨剑未提缰,多少豪情负月光。
未了三关胡掳事,不敢朝天笑侯王。
愿借清风归故里,难凭美酒醉洛阳。
富贵权当胯下马,只做并州请缨郎。
苏如是听的安静下去的车外,突然有女子吟起诗来,连忙撩起幔子一看,只看的一个女子躺在一匹白马上从面前晃过。
白衣女子吟到最后一句时,正好也带着笑看着苏如是。
苏如是看的呆了,直到白衣女子进了城,连忙扑到剑之初旁边问道:“这个是什么人?”
剑之初也看了白衣女子一眼:“白马醉。”
“白马醉?”苏如是对这个名字甚是不解:“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当然有了,不过她本来不姓白马。”
“她原来姓什么?”
“姓王。”
苏如是的好奇心一层一层的被带起来,不停的问道:“那她为什么要改名呢?”
“不是她改名了,而是别人愿意这么叫她。”
“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因为她家三代都镇守并州三关,常年与契丹交战,战功可谓是十分卓著。而并州军士,又多以白马为主,其精锐更是清一色的白甲白马,作战十分英勇,契丹人畏其锋芒,称他父亲为三关纵横王白马,汉人也引以为豪,提起白马第一个就想到了三关纵横王白马,便又称他父亲为白马纵横,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将白马当做是王将军的姓了。”
“这还真是欲加之名,何患无辞啊。”
剑之初用余光撇了苏如是一眼:“听上去,你好像很不舒服?”
“老子有什么不舒服的。”苏如是哈哈一笑:“就是觉得这名声大的人就是了不起,连名字都有人帮忙起,而且还起的这么威武。”
马车缓缓的进了城,越往前走越来越热闹。剑之初没有在接苏如是的话,提醒道:“来了这儿,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要去招惹麻烦。”
热爱生命的苏如是心知这儿很多人都是替刀带剑的,个个都是很不好招惹的样子,也打算让自己安分守己下来,笑道:“老子能惹什么麻烦?他们别来找老子麻烦就好咯。”
“就是有人找你麻烦,你才要更加注意。”
“找老子麻烦干什么?老子跟他们近日无仇,往日无冤,又没得罪过他们。”
街道上人来人往,嬉笑着、吆喝声、买卖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非常的嘈杂。两人都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对方说的话。
剑之初道:“你是没有,但是你后面那一位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苏如是脸色微变,看了昏睡的流玉枫一眼,附到帷裳后低声道:“为什么会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
“当然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了。”
“什么利益?”
“有的人是为了步入仕途、一步登天,有的人是为了珠宝钱财、扬名立万,有的人则是为了气机运数…”
“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剑之初花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时间,找到了一家地方比较偏僻的客栈。开了两间房,点了两个菜,往四周看了看,带着背着流玉枫的苏如是上了楼。
剑之初立在床边,看了一阵流玉枫的脸色,说道:“现在你要做的是不能泄露他的行踪,一帘春梦楼就在西北五六十里的地方,你可以先将准确的位置打听到。”
担心剑之初会走的苏如是没有接话,问道:“那你呢?”
“禹门之会还有一段时日,我暂时还不会走。”
苏如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老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很清楚,光凭他自己找到了一帘春梦楼也是没有用的。别说一帘春梦楼是不是很有其他人,单那蛇蝎少女袖子的那条龙都能让他两腿发软。
剑之初沉思了一会,道:“现在最好是先等他醒来,那被抓走的姑娘,想必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剑之初道:“既然那姑娘是被抓的,抓走她的人又留下地点要你们去救她,那就说明那抓人的想引你们上钩,另有其它的目的,否则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有道理。”苏如是点了点头,一脸忧虑道:“可就算他醒来了,只怕也救不了人,那妖女厉害的紧。”
剑之初无奈道:“这也只能等他醒来,由他自己做打算了。”
半刻钟后,敲门声响起。剑之初和苏如是各自心头一跳,互望了一眼。
剑之初示意苏如是开门,自己则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敲门的是一名小二,一见苏如是急急忙忙的点头哈腰赔笑道:“客官,打搅了,天字号房的客官想请两位过去喝杯小酒。”
深知人心险恶的苏如是,也不顾及剑之初是不是有不同的意见,更没有去想天字号房的客官是个什么鬼,当口回绝道:“老子不喝酒。”
小二赔笑道:“天字号房的客官说了,两位不喝酒也可以过去坐坐。”
苏如是脸色一沉,再次回绝:“老子不去!”
小二脸上的笑容透出一股无奈:“天字号房的客官还说了,两位若是不去,他就过来把两位的腿全部打断。”
“哇靠!”
听到这么不可理喻的一句话,才疏学浅的苏如是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此刻的情绪。
打断一条腿,倒也算了,还他娘的要把两条腿都打断,这未免也太没有人性了。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这都退了两步,忍了两时,却好像演变成了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样子。
自认从不吃素的苏如是一指小二,怒道:“是哪个兔崽子敢在老子面前这么嚣张!”
小二战战兢兢,弯腰赔笑道:“您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看就看看。”苏如是想都没想,抬脚就踏出门去。连剑之初叫唤的两声都没有回应。
剑之初看着苏如是出门而去,无奈的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你是不知者无畏,还是真的有这么不怕死。”
苏如是一到天字号房门前,二话不说,一脚把门踹开,昂首挺胸的立在门口,兴师问罪道:“是哪个兔崽子说,要打断老子的腿?”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摆着满满一桌菜的桌边,坐着一个正在喝酒的人。
喝酒的人穿着一身白衣,从后面看根本分不出男女。将筷子在碗里一顿,夹了一粒花生米,丢到嘴里,斟着酒笑道:“明知故问。”
苏如是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刚刚在哪里听过…
眼珠一转,脑海中立即记起一人。
苏如是目瞪口呆的看了喝酒的白衣人一会,然后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转身就走。
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喝酒的白衣人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声:“站住——”
已经关上门,正打算哪里来、回哪里去的苏如是只好站住。用了三四的眨眼的时间,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是走,还是进去?进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不进去,这“兔崽子”还真有打断他两条腿的本事。
堂堂王白马家的掌上明珠,干的那是笑看涛生云灭、踏破贺兰山缺的活,打掉人的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苏如是决定,还是进去的好。
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能长能短…
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如是的脸上倏然涌出笑容,轻轻的把门推开,又轻轻的把门关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白马醉喝着酒笑道:“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你大可以踢门而入的嘛。”
“唉,那怎么行呢,门也是会疼的。”苏如是笑容可掬的走向白马醉,一副摧眉折腰、卑谄足恭的滑稽模样。
“白马女侠,您喝的可好呀?酒菜可还合胃口?看您神光焕发的样子,想必是家里又打胜仗了吧…”
“您刚才骑马…不对,是躺马的样子,真的是帅呆了;尤其是吟的那首诗,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霸气侧漏,连李太黑他哥,李太白都作不出来;老子对您的敬仰之情,那就像是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啊…”
白马醉撇了一眼立在旁边胁肩哈腰,比小二还像小二的奇葩苏如是:“这就完啦?”
已经词穷的苏如是顿了一顿:“呃…差不多了。”
白马醉喝了一口酒,一脸失望道:“那你真是太差劲了,上次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可是不吃不喝不睡不拉的说了三天三夜,中间还不带喘气的。”
白马醉抬起手斟酒,又道:“不过,差劲归差劲,我还是要敬你一杯酒。”
苏如是一愣:“敬我一杯酒?”
白马醉一双英气蓬勃的眸子看向苏如是:“不错,我必须得敬你一杯酒。”
苏如是不敢去看白马醉的眼睛。白马醉的眼睛仿佛带着一种魔力,没有女子的柔情似水,没有女子的风情万种,却比任何女子都要更让人心生悸动。
苏如是在白马醉的眸子里一阵心跳加速,不得不看向一边避开白马醉的目光:“你…你…为什么要敬老子一杯酒?”
白马醉似是早已知道奇葩苏如是向来自称老子,完全没有和苏如是计较,怪笑道:“因为你,舍己为人,率兽食人,胆气过人,智商感人。”
苏如是让前面前面几句过去了,停在了最后一句上。根据他心里的想法,若不是他自知打不过白马醉,他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白马醉微微侧过头,向关上的门道:“你说,是吗——”
立在门口的剑之初推门而入:“原来,白马姑娘已经知道了。”
白马醉哼哼一笑:“我的眼睛可还没瞎。”
苏如是心头一震。蓦然记起入城时白马醉看他的那一眼,敢情那一眼看的不是他,而是…
剑之初脸色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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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低沉,说道:“不过白马姑娘既然把我们请到这里,想必白马姑娘并没有恶意。”
“我有没有恶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对他有没有恶意。”
剑之初看着白马醉不急不慢的喝着酒,一张刚才还和苏如是说笑的脸,此刻沉的像一块铁。
“这一点无需我多说,白马姑娘心中必然有数。”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那又为何要不远千里的把他带来这里?”白马醉缓缓的站起身,一双深邃的目光沉甸甸的落在剑之初身上。
“还是说,你们本就是想将他至于死地?据我所知,他虽然天生道心,却并非是死不了的怪物。”
剑之初没有躲避,迎着白马醉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我们这么做,亦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是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的?”
“他的小情人被人抓走了。”难得正经一回的苏如是正色道:“他很喜欢他的小情人。”
“哦?竟是为了儿女私情——”白马醉深邃的目光,无声的一沉。
不等剑之初看清那目光下掩藏的心思,白马醉已转过身去,一拂纱袖,抬头道:“你们可以走了。”
苏如是本以为白马醉会顺着他的话,问一句被谁抓走了,以求得白马醉的援助,却不料白马醉竟会这么说。
而且,还直接下了逐客令。
剑之初没有说话,连一句告辞都没有说,提脚就向门口走去。
苏如是走到白马醉旁边,说道:“他的小情人是被一个什么一帘春梦楼的妖女抓走的,很危险,我们正想…”
白马醉似是很不想听见这些话,闭上眼睛,喝了一声:“滚——”
苏如是有些不以为然,也有些不甘心错过这么大的一个援助,接着道:“我们…”
白马醉拂袖转身,长发无风飘起,眼睛里放出杀机:“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没有入过江湖的苏如是,只觉得胸口一窒,整个身子在瞬时变得冰冷,脸色也被吓得惨白起来。
在有什么重要的话,苏如是也不敢说了,只得心有不甘的离去。为多说一个字就送了性命的事,他可不想做。
苏如是回到房间里,看着立在窗口的剑之初,皱着眉头思索道:“你觉不觉得这女的很奇怪?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剑之初一动不动的看着暮色下的街道。这儿虽说是要偏僻一些,可也只是相对于洛阳城里其他的地方。
无奈的是,十三朝古都的洛阳城,根本没有真正的偏僻的地方。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是一副买卖兴隆的喧哗景象。
剑之初看着不少正在收摊的小贩,也看着一位依然独坐街边的卖草药郎中。
“将军家的儿女,不是你我出生寻常百姓家的浪子所能猜测的。”
苏如是喝了杯水,见剑之初隔了好一会才回答,不禁好奇的走上去:“你在看什么?”
苏如是顺着剑之初的视线看去,目光跟着落在长街不远处的那位买药郎中身上。
郎中约是知天命的年纪。穿着一身麻布袍子,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在头顶梳成发髻,两边耳前各有一条鬓带垂下。看上去,到也有几分郎中的模样…
只不过郎中的举动却让初看的苏如是大跌眼镜。
在郎中的药摊后,立着一支竹竿,上面挂着一面幢幡,上书“回春妙手”。
刚为一名中年妇人把完脉的郎中,本坐在摊前和妇人说着话,也不知道是价钱不合适,还是夸大病因吓到了中年妇人。妇人忽然绷着脸起身离去。
那郎中连忙叫住妇人,捏着颌下的几根胡子笑着说了几句,伸手往幢幡上一掀。一张全新的幡布出现在竹竿上。
上书“麻衣神卜”。
妇人看了看,又要走。郎中第三次叫住妇人,在往幢幡上一掀,现出第三面幡布。
上书“捉鬼天师”。
妇人卒了郎中一口,怒气冲冲的走了。郎中捏着胡子坐下,开始向来往的行人吆喝。
苏如是略显失望,叹息道:“哎,这都什么年代了,想靠坑蒙拐骗为生,也不知道创新一下,还用这种老掉牙的伎俩?照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街头咯。”
剑之初还在看着:“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坑蒙拐骗呢?”
苏如是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剑之初:“难道,你相信他?”
剑之初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我也不会随意怀疑任何人。”
苏如是再叹一口气,也不争辩,只在心头附道:“想必这家伙是没被怎么骗过了…”
心念未了,苏如是的眼角忽然一动。三条骑马的身影,从长街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方才及冠的少年。着一身墨绿衣,戴一顶碧玉冠,束一条云漪带,腰间挂着一把名剑。一举手,一转目,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采。
面容生的十分俊俏,似是画中之人。
在绿衣少年的背后,依次跟着两个带剑的中年男人。两个中年男人仪表都非常不俗,但穿着没有前面的绿衣少年华贵。
看上去,就像是少年的手下、随从、保镖之类的。
苏如是看得绿衣少年的样子,心头不禁记起了一句诗,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春风得意马蹄急”了。
马蹄急不急,并非重点。重点是绿衣少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却无半点心高气傲的纨绔之风。
少年的眸子是淡然的,也是稳重的。
似是一个看客,在观遍人间之后,悠然说出一句:“也不过如此。”
却听剑之初蓦的道了一声:“想不到,连他都来了。”
苏如是正想知道长街上的绿衣少年是谁,一听剑之初的口气竟是已经知道了,连忙问道:“他是谁?”
剑之初看着绿衣少年在卖药郎中旁边系马停下:“一个和后面这位金陵少主,有着同样身份的人。”
苏如是看绿衣少年一甩长摆,坐到了郎中的面前。身后的两个中年男人,亦跟着下了马,无声的候在一边。
苏如是惊诧道:“他…他竟然相信这个江湖郎中?这是要看病,还是要算命?”
剑之初也有些惊讶。
他知道绿衣少年是谁。按照常理来说,这英姿飒爽的不凡少年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洛阳城里的,更不应该去找一位有坑蒙拐骗之嫌的江湖郎中。
见过不少世面的剑之初,没有像苏如是那么大惊小怪。他心知大惊小怪是没有用的,只要耐心的等下去,就有可能知晓结果。
郎中一见绿衣少年主动坐到面前,都不用他连拉带喊的吆喝。这样有排面又肯赏脸的顾客,肯定是每一个生意人最为喜欢的,眼睛里立即放出光来。
不等郎中说话,少年已开口。却是一句让郎中摸不着头脑的话:“先生,别来无恙。”
郎中一愣,不由再三的打探面前的少年:“你认识本郎中?”
少年道:“何止认识,简直是闻名已久。”
郎中眼珠诡异的一转,抒了口气,摇头苦笑道:“原来少侠是在调侃本郎中。”
少年也不多说,直言道:“晚辈来此,是想请先生治一病,再卜一卦。”
“哦,少侠亦知本郎中通此两道?”郎中看着少年,捏着胡子笑道:“不过见少侠面色红润,气息正常,却不知少侠要看的是什么病?”
少年双手置于膝上,挺胸道出两字:“心病。”
郎中捏着胡子的手一停:“心病?”
少年正气凛然道:“也可以说,是天下之病。”
郎中满是皱纹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哦?天下之病?本郎中看了一辈子的病,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呢?”
少年道:“那是因为先生已许多年不曾睁眼瞧过病。”
郎中眨了眨眼睛:“那本郎中这睁的是…”
少年道:“这只是一双能看疑难杂症的普通之眼;看天下之病,当用天下之眼。”
郎中恍然大悟的一笑:“原来如此,那也难怪本郎中见不到了。”
少年道:“不是先生见不到,而是先生不想见,所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郎中眉头再次皱起,做出沉思的样子:“可是,本郎中若是可以看见的话,怎么就不想见了呢?又为何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少年道:“可能是为了与世无争,六根清净;也可能是因愤天弃世。”
郎中笑道:“世人皆喜欢热闹,哪有什么六根清净之人,况且这洛阳城如此喧哗,半点也不清静呀。至于这愤天弃世,本郎中尚不知这个词应该怎么理解呢…”
“清静在于心,而不在于耳;至于愤天弃世,当然是由心灰意冷所致。”
郎中捏着胡子,一张沧桑留痕的脸上,依然挂着满脸的笑容:“少侠说的话,可真是越来越玄乎,本郎中都已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了。”
少年没有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笑,看上去好像是天生不喜欢笑,也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笑不出来。
少年淡然道:“先生师出秉习兴天下之利的云梦山,背负一身绝世才华,难道真要一直装疯卖傻、旁坐观天,眼睁睁看着这个天下变得生灵涂炭吗?”
郎中眼睛中露出一丝诧异,问道:“云梦山?什么云梦山?本郎中怎么就成了装疯卖傻之徒了?”
少年沉吟了半响,一字一句说道:“看先生的样子,好像是已经忘却云梦山了,却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那位有养育、授业之恩的——墨家钜子?”
郎中不答话,也不在看少年。
毫无前兆的站起身,拿起那支挂着三面幢幡的竹竿,缓步向右侧离去,痴痴笑道:“看来少侠有病的不是心,而是脑子,本郎中医术不精,治不了这病,少侠还是另寻高明吧。”
少年一动不动的坐在摊前,任郎中离去:“这摊子,先生不要了吗?”
郎中哈哈笑道:“不要了,就当是本郎中为你的脑子尽一份心吧。”
少年起身看向郎中离去的方向:“晚辈看先生,只怕不是在为晚辈的脑子尽一份心,而是在想明天离开洛阳后,是去长安,还是去南阳呢?”
郎中头也不回,大笑道:“胡说八道!”
少年正在想是无礼一回,拦住郎中,还是真的让郎中离开;还未拿定主意,却见郎中忽然停下脚步,竟又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郎中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一阵诡异的冷风从街道上吹过,撩动着郎中的头发。
郎中执着幢幡走在冷风里,一股绝世高人的气息终于侧体而出。
少年看着郎中从面前走过,眼角莫名一跳,一股不详之感,瞬时涌向少年心头。
冷风愈烈,在长街上不停的呼啸;摆放在街道两边的东西,有的被吹飞,有的被吹走,有的被吹倒。
郎中在一家客栈的斜后方停下,抬头看了看立在窗口的苏如是和剑之初。
苏如是和剑之初各自心头一震,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郎中收起目光,微微侧过头,对后面的少年道了一句:“来了——”
话音未落,整座洛阳城的上空乍然响起一阵霹雳;尚未入夜的天空,乌云似浪潮一般从天际涌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已全黑了。
一排又一排的窗户,无手自开。啪啪作响。
少年迎风看向苏如是和剑之初立着的窗口,一条黑影从两人旁边的窗口飞出,那是…
苏如是的脸色一变在变,大叫了一声:“姓流的!”
剑之初没有叫,低沉着目光扑上去。
长街上的少年亦鬼魅似的扑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