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妈妈啊,对不起
徐弘是在安静离开后的晚上才去找常清的。
徐弘坐在常清家的楼下,看着他屋里的灯开着,徐弘就想,他是不是每天下了班都这么按时回家,他在屋里又都会做什么呢?他的卧室,始终没让徐弘看到,那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徐弘啊,对常清了解的少之又少。
常清接到徐弘电话的时候,正在屋里发呆。新买的茶几到了,常清将它安置在沙发前面,不断地调整位置,待觉得坐的舒服了,就坐在那里待着。他擅长等待,但是等待的日子太无聊了,也太让人心慌了。电话屏幕亮起,铃声响起,常清就看到了他给徐弘的专属称呼“女朋友”。
常清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徐弘就叹了一口气问“你现在忙吗?”
常清摇着头,发出一声否定的嗯,徐弘就说“那你能不能听我说?”
常清问“你现在在哪儿?”
“你家楼下。”
“等我下来。”说着常清就去穿鞋,就在他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徐弘说“你能不能先不要下来?”
徐弘这话让常清心里一颤,常清问“你是来分手的吗?我不同意,徐弘,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想清楚了,你再跟我玩这一套,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徐弘又是舒了一口气说“啊,果然脾气也没那么好……”常清走到阳台处,就看到徐弘正坐在休息椅上,小小的一个人,抬着头,似乎在朝他的房间张望。但是常清也知道,徐弘是看不到他的,楼层太高了。
“常清,你真的想要跟我在一起吗?跟我在一起很麻烦,你会很辛苦的。”
“嗯,我知道。”
“所以,你即使知道,也要跟我在一起吗?”
“嗯,我喜欢着你。”常清说完,电话里就传来徐弘的轻笑气息,那气息微微弱弱的,常清就看到徐弘好像低下了头。
“常清啊,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没有人,在电话里表白的。”
“那你下来。”等到徐弘的允许,常清就下了楼,下楼的时候还拿了一件外套,他觉得徐弘穿的似乎不多。
看着常清从单元门走出来,徐弘就朝他招了招手,常清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穿的并不少,只是最近又清瘦了一些,显得更是弱小。
常清站在徐弘面前,徐弘就说“你能不能坐下来,你这样很居高临下的样子。”常清单膝蹲下,蹲在她的面前,徐弘就看了看说“齐晨那天见到你了吧?她说你还算个帅哥。”说完徐弘捧了常清的脸说“啊,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年轻呢?是没个女人折磨你吗?”说完,徐弘又笑了,疲惫的脸上故意作出戏弄的笑问“要不要我来折磨你?”
常清点了点头,脸上再次露出宽容的笑说“欢迎。”
徐弘看着他说“这样可不行,你这种笑啊,很容易拐女人回家。”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你抱抱我,我就跟你回去。”
常清露出轻柔的笑,就当真抱住了徐弘,徐弘问“我让你难过了,是吗?”常清点了点头,徐弘又说“可是怎么办,我也很难过,我会好起来的,你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几天就可以了,我调节能力很快。”
“好。”得到常清的允诺,徐弘就当真跟着他回了家。
回了家,徐弘就看到常清果然买了她推荐的那款茶几,然后看着常清说“我眼光还不错吧?”常清点点头,帮她把外套脱了说“嗯,很漂亮。”随后,常清问她“要不要换衣服,我买了家居服给你。”说完,就去柜子拿了过来,继续说“已经洗过了,可以穿。”
徐弘想这人怎么能这么周到,然后说“那我想洗个澡再换衣服,我洗澡的时候你能帮我煮碗面吗,要煎一个焦焦的荷包蛋。”常清摸着她的脖颈说“好。”常清是喜欢摸徐弘这个地方的,徐弘原先的小脸圆润,但现在整个下颌线都明显了起来,常清就摸着觉得有点可怜。
等徐弘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面,两人就躺在沙发上,常清拿了厚厚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电视打开,随便放了一个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好让屋子里有点声音。徐弘似乎没找到舒服的位置,一会儿靠在常清的怀里,一会儿趴在他的胸口,一会儿又翻身躺在了他的怀里才落了听。常清摸着她额头的头发,在她头顶又是吻了一吻。
觉得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徐弘不动了,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却是空空的,然后徐弘问“常清,你明天能请假,陪我一天吗?”“嗯。”常清点了点头,徐弘又问“好请吗,你老板会不会不同意?”常清笑了一下说“不会,他是我堂哥,没那么严苛。”
徐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我老板也没这么严苛了,她最近都没有骂我。”说完,徐弘又问“你好像哥哥姐姐的有很多……”公司是堂哥的,西餐厅是表哥的,包是堂姐帮忙挑的。
常清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我跟你讲过,我爷爷那辈兄弟多,有七八个,我爷爷是兄弟中最小的,我爸又是他们兄弟中最小的,所以我几乎也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小的。”
“那是不是很被偏爱?”
常清点点头说“嗯,很得偏爱。”
“我以前啊,也不觉得自己多被人偏爱,可最近,我觉得运气好像还不赖,总是被人偏爱,被你偏爱,被敏敏偏爱,被雨禾偏爱,被安静偏爱……”
“嗯,还有黄贯阳。”常清说到这里,徐弘质疑的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他,常清又摸着她的头说“黄贯阳那天有骂我,说我怎么给人当的男朋友。”
徐弘脸上显出不悦,将头窝回常清怀里说“改天我一定要跟敏敏告状,他以为他做的有多好,竟敢说我的男朋友。”说完,脸上就带了一点怒色,常清就满眼柔和的看了又看,手在她头上摸了又摸。
兴许是常清这屋子色调太过柔和,也兴许是常清这人太过柔和,或者徐弘真的疲惫到了极点,徐弘眼睛慢慢的就没了光彩,无神的盯着一个地方,眼皮逐渐打起了架。
徐弘说“常清,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叫我?”
“嗯,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常清应完,徐弘就当真闭了眼,待到徐弘睡得沉了,常清才把她抱进自己的卧室。看着徐弘,常清满心满眼的心疼,在她头上摸了又摸,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说“会好起来的。”其实,徐弘低估了常清,常清经历过死亡,他的“前女友”去世时,常清也是如此。那时候他也是将所有的人屏蔽在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推动了那场死亡,但是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活着的人总归是会好的,所以徐弘早晚也会好。
因为有常清的关系,徐弘就睡的沉了一些,一直迷迷糊糊睡到中午,如果不是因为上厕所的生理难题,她觉得自己应该还会睡下去。徐弘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的窗帘紧紧拉着,遮光性非常好,从窗帘边缘透过来的光告诉她时间不早了。
徐弘起身去拉窗帘才看清常清这屋子的布局,原来除了卧室,还有一个小阳台,阳台上摆了小台子和摇椅,台子上放着一些书。徐弘将那书一一翻过,竟有大半她都看过。
徐弘出了卧室,在沙发上半躺着看手机的常清就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朝她看来,徐弘看了一眼觉得外面的阳光也是不错。待徐弘从厕所出来,又满是疲惫的趴在了常清身上。常清依然摸着她的头发问“好点了吗?要喝点什么?”
常清这屋子暖,徐弘就口渴的厉害,徐弘说“冰的。”“好。”常清移开身子,去厨房冰箱拿了饮料给她。等常清回来的时候,徐弘竟在翻他沙发背上的书。
常清一边将饮料递给她,一边说“这个挺好看的。”
徐弘点点头说“嗯,乙一的书,我大部分都看过,我最喜欢《天帝妖狐》,我还给敏敏推荐了的,结果她看不下去。”
常清挨着她坐下来,说“我最喜欢《在黑暗中等》。”徐弘侧过脸去,看着他说“确实是你会喜欢的。”说完,徐弘靠到常清身上,说“我以前看他的书,总觉得他所有的内容都一个主题,人类好孤独啊,真的好孤独啊。”
“你还喜欢什么?”
“嗯……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有些看不懂,一开始我看不懂芥川龙之介,他的《地狱变》《竹林中》是很好,可我最喜欢《傻子》,我记得最触动我的是傻子望着尸体,竟然有羡慕的情绪。后来我就去看川端康成,一开始看《伊豆的舞女》,也没感觉,直到看到三浦友和的脸我才明白少女心事的男主角脸应该是怎么样的,后来我就去看他的《雪国》,徒劳啊,一切都是徒劳。后来我还去看泉镜花,看《夜叉池》,我总是纳闷白雪公主是不是在死之前就跟千蛇池的那个公子认识,要不一个不能出夜叉池一个不能出千蛇池,他们是怎么相爱的,是怎么做到爱的那么深的……还有江户川乱步,里面有个叫阿势的女人,将老公闷死在了箱子里,然后带着儿子跟遗产远走高飞……我还看过一本毒药手帖,说女人杀人都是用毒的,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后来看烦了这些,就来看国内的,我前几天还跟齐朝梨,就是我老板,说‘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其实,鲁迅我最喜欢的是那句‘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啊,应该让齐朝梨来听听的,她总说她喜欢读过书的女人,我大概在她那里还不算及格。”
听她唠唠叨叨,常清就觉得他大概是能明白徐弘为什么这么哀伤的了,太悲伤了,写在文字里的人生,都太悲伤了,被人看了去,人都顺带着悲伤了起来。
徐弘又说“我啊,有一本绘本最是喜欢,叫《能量之城》,里面有一只灰头灰脸灰心兔,为了救自己的爱人,闯进能量之城,结果被人改造成了只知道赚电池的机械兔,连他为什么来工作赚电池都忘了,连他的爱人都忘了……我还有一只那样的小兔子,我觉得我就是一只灰头灰脸灰心兔。”说完徐弘再次看着常清说“安静跟我说,我有很严重的性格缺陷,你介意吗?”
常清摇摇头,说“不会。”
“那我们能出去吃东西吗,我饿了,我还想喝杯热红酒,去公园里散散步。”徐弘想也不知道常清爱不爱听她唠叨上面的那么些,一般人,尤其是男性,听到她讲那些应该是会觉得枯燥的,甚至是觉得厌烦,觉得这个女的怎么这么装,仿佛就她看过几本书似的。
常清开车带着徐弘去了比较繁华的街道,两人将车停好,步行着在人群里穿梭,徐弘紧紧挽着常清的胳膊,常清就跟她挨的近了一些。
常清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徐弘说随便就好,两人就当真随便在一家小店子里吃了点馄饨之类的汤汤水水,吃完之后徐弘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两个人就在就近的公园散散步。
今天天气不错,散步的人就有点多,常清牵着徐弘,徐弘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就走的慢悠悠的。常清时不时的手机会响,徐弘问他是不是有工作要处理,常清说几分钟就好,徐弘就坐在长椅上等他。
常清处理工作的时候,徐弘就想,他这么忙,是不是不应该让他请假出来陪自己。待常清处理完,就看到了徐弘清冷的脸。常清朝她温和的笑了笑说“怎么了?”
徐弘说“麻烦你了。”
常清将她揽在怀里,在她额头亲吻着说“没关系。”常清看着徐弘说“徐弘啊,我希望等我们老了,也能这么在公园里散步。”
徐弘笑了一下说“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哦,我可能不行。我啊,以前总想着活的很没有意思,你不是总说辛苦我了吗,我确实觉得很辛苦,活着真的好辛苦。”说着徐弘又不由自主的流下了泪。徐弘继续说“我总觉得人生漫无目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所以我之前给自己想了一个年纪,我想活到六十岁就可以了,只要到六十岁,我就去安乐死……”其实,徐弘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个“设想”了,毕竟只是在被工作烦躁的透不过气时想来给自个解闷的,但现在她明白了,结束这漫无目的人生的可能只有死亡,她就又想起来了。徐弘在心里想,死亡,原来真的会传染。
常清轻轻摸着她的头说“那也无所谓啊,反正还有一半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可以好好相爱。”无所谓吗,徐弘想,常清也是少有的在听到她这个言论之后跟她说无所谓的人,以往,雨禾也好,盛敏也好,或者其他同事也好,都说她胡思乱想,万一她身体很好很健康呢,如此种种劝解之词,就让徐弘难为情起来,但是现在常清跟她说无所谓,就跟当初他跟徐弘说抽烟是你的自由一样,徐弘心里就对他起了愧对之情。
两人正在坐着,徐弘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北方的冬天,这是常有的小吃,也是徐弘这种北方孩子常爱的零食。徐弘说“常清,我想吃糖葫芦,我冬天一定要吃这个的,去核的,最常见的那种。”常清笑了一下说“好,等一下。”
看着常清走去买她想要的东西,徐弘就想,真的不能这么下去了……妈妈啊,对不起,我要放下你向前走了,我的爱人在等我,我让他等的时间太久了,我怕他难过,所以我不想让他等了,不能让他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