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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妻 第31节

除非……

这个猜测他早在心头转了好几圈,总也问不出口,今晚却是总么也憋不出,他道:“朝吟,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你给我句实话,你是从哪里来的?”

姜姮垂敛下眉目,“京城。”

“我知道是京城!”他恨得跺脚,逼视她:“京城里的哪家?你是什么身份?有没有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他猜这不是个单纯的侍女,十有八九是跟靖穆王有点首尾。

文武朝臣入城后他听说过,靖穆王这回把家眷都带来了。

他的母亲、王妃、妹妹,那许太夫人还在病中都召过几家贵妇闲谈取乐,玉徽县君更是迎来送往,活跃至极。

唯有靖穆王妃没露过面,他猜,是不是这侍女和靖穆王的奸情败露,王妃大吵大闹惹怒了靖穆王被关起来了。

而这侍女呢,是个刚烈的性子,说不准因为靖穆王妃打过她骂过她,她一时气恼,干脆卷了宝物出逃。

他想起刚见姜姮时她的模样,不甚确定地补充:也许她不是自愿的,是被靖穆王霸占。

姜姮静静听他问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骗他吧,现下已不是刚相识的时候,他对自己有深恩,不忍骗他;不骗他与他说实话……姜姮摇摇头,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三年恐怕是做不了了,我可以把你给我的工钱全还你,只求你放我离去。”

她避开了顾时安的质问,愈加做实了顾时安的猜测。

他有些惋惜,还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有点点苦,有点点涩,齐聚涌上心头,连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了。

她其实是个顶好的女人,比他从前雇的那些女人都好。

从前那些人,年纪大些精于算计,总想多拿钱少干活。年纪轻些的又天天对着他犯花痴,趁机与他搭话摸他手,反倒活做得极马虎。

而这个何朝吟,虽说刚来时什么都不会,但学得极快,对孩子也耐心体贴,吴娘子也夸她好,因她的到来,吴娘子得以歇息,病都好了大半。

她走了,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遇见……雇到这么好的女人。

可不让她走……顾时安想到西郊别馆里靖穆王那样子,越想越齿冷,他叹道:“你走吧,我本来也是要放你走的,”

姜姮点了点头,把镯子又塞回他手里,道:“你拿着吧,如果将来缺钱就把它卖了,记得找信得过的人卖,卖后要立即熔了。”

当初把镯子卖给他时是走投无路,后来她想提点他一句,却又怕惹他疑窦不肯收留自己,过后呢她察觉到顾时安应该是猜出了她的处境,凭他的聪明不会卖,才就将此事搁下没再提。

眼下要走了,多提醒一句总不会错。

顾时安不肯要,赌气似的:“我不要,我堂堂县令不缺钱。”

姜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将原本忧伤沉重的气氛彻底破坏掉。姜姮陡然发现,这些日子她的性情变了许多,不,也不能说变,好像回到了十六以前,没心没肺,烂漫无忧。

哪怕知道前路危机重重,祸福难料,她还是能笑出来。

顾时安却瞪眼:“你笑我?”

姜姮无奈地摇摇头:“顾县令,你今夜像变了个人一样,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吧,镯子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我也替他们做不了什么了,尽些绵薄之力吧。”

说完,她从荷包里数出三两银子,一齐塞给了他。

那碎银子流光闪烁,轻飘飘躺在自己掌心里。顾时安低头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早知道两人的缘分这么浅,他绝不会这么吝啬,就给她这么点钱,在她心里落一个小气的印象。

他胡思乱想着,见姜姮已进屋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她的东西本来就少,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碎银子和铜板,再就是一只金镯。

孑然一身,潇潇洒洒。

她最后进去悄悄看了孩子们一眼,蓦得沮丧起来,不舍又担忧地问顾时安:“你说,这世间能变得越来越好吗?会有一天,百姓衣食富足,安居乐业吗?”

顾时安心底迟疑,但还是点头:“会的。”

姜姮从前很不理解辰羡,不理解他明明已过上富贵无忧的生活,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推行新政。可流落坊间这么些时日,她好像已渐渐明白了。

这满目疮痍的人世间,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想着去改变。

她怨过辰羡,可现在已经彻底释然,相反,她很钦佩他,如果能多一些他和顾时安的这样的人,她相信这人世间肯定能变得越来越好。

姜姮冲顾时安粲然一笑,转身就要走。

顾时安这才觉出些蹊跷,拦住她问:“我没有给你路引,你要去哪儿?”

姜姮没有打算出城。

自打梁潇率文武朝臣入驻襄邑以后,城门防守和盘查就严格了许多,她不能冒这个险。

打算去经常看病抓药的郎中家里躲一躲。

姜姮自打来了保育院,时常去那里给吴娘子或生病的孩子们抓药,一来二去便熟稔。

那郎中姓邵,长垣人士,年逾不惑,拖家带口来襄邑行医十余年,德术有口皆碑。

他家中人员简单,除了学徒就是一个年轻的继室,夫妻全是忠厚良善之辈,姜姮每每去给孩子们抓药,不管碰上谁在,都是半卖半送,不肯多收她的钱。

姜姮最近几回去,看中了他家用来存药的地窖。

那地窖修在后院不起眼的地方,为通风做了专门处理,若在出口盖上茅草堆,根本看不出那里别有洞天。

她觉得梁潇不会在襄邑久留,她打算在里头藏几个月,等把梁潇耗走了再出来。

顾时安听罢姜姮的计划,也觉得这很聪明。襄邑不光城门防守森严,厢军四下巡逻,若在街上游荡,保不齐哪天就会惹祸上身。

避其锋芒,徐徐图之,定是良策。

顾时安趁夜陪着姜姮去了邵郎中的医馆。

他本以为会费些唇舌功夫,谁知邵郎中一口应下,还让自己的夫人孙娘子带姜姮去地窖。

顾时安有些过意不去,眼见姜姮给了赁金,还是悄悄摸出十两银子要塞给邵郎中,邵郎中死活不肯要。

道:“襄邑县十里八乡谁不知顾县令是青天大老爷,多亏有您这样明察秋毫刚直不阿的好官,我们百姓的日子才过得下去,您莫要与草民客气。”

他这才作罢,跟着邵郎中去地窖看看。

那地窖果真如姜姮若言,很是隐秘,周围堆放着松木柴和一些药杵石碗,入口还盖着掀草堆,即便细看,也看不出这里还有个地窖。

盖因世道不太平,防着盗贼,所以才故意修成这样的。

掀开茅草堆下去,一股干冷之气立时扑来,混浊着草药的清苦。周围堆放着十几个篾编竹框,里头蓬松存放着药材,直没框顶。

孙娘子人生得美,动作也麻利,忙给姜姮搬了张横榻,寻来被褥绵枕,甚至连脂粉铜镜帕子香雪兰膏都想到了。

姜姮自打入了保育院,就不再涂脂抹粉,从前常用的乳霜香膏也都弃了,开始时是有些不习惯,吴娘子为笼络她留下来,曾匀出钱给她让她去添置些女孩子用的脂粉。

她也曾在脂粉铺子前徘徊过,可想到把那些钱省下来可以让孩子们多吃几顿肉,她就对那些再没什么想法。

三月的辛苦劳作,风吹日晒,外加欠缺保养,她的皮肤已不像刚来时那么瓷白雪腻晃人眼。

略微发黄,两颊透出薄薄的粉,瞧着不像精心养育在内室的娇花,反倒像攀爬在篱上迎着阳光华盛绽放蓬勃朝气的野花,充满顽强韧性。

不过还是美的。

顾时安这样想,难怪连靖穆王殿下那样的人物都难逃美人劫,她美得那么惊心动魄,看得人心慌。

他忙把视线移开。

姜姮那厢已收整妥当,将衣物存放在刚腾出来的楠木箱子里,弯身坐在横榻上,环视四周,显得十分满意。

她笑吟吟起身,冲邵郎中和孙娘子鞠了一礼,满怀感激道:“谢谢你们,若能安然躲过去这一劫,我定然会报答你们的。”

邵郎中一张敦厚圆脸上扑来和善的笑,连摆手:“娘子客气,客气,您既是顾县令的朋友,那都是应当的。”

孙娘子也笑着说:“咱们县令可从来没为女人的事求过人,也算头一遭,求到我们这里,我们可与有荣焉呢。”

她是个聪明细腻的内宅妇人,早看出顾县令对这漂亮的小娘子不一般。

姜姮抬眸看向顾时安,正与他的目光相撞,顾时安立刻移开,蜷手抵在唇下轻咳嗽了一声,道:“天已经晚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还有公务要办。”

若无意外,靖穆王还得召他去西郊别馆,在那样城府深的主子面前伺候,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邵郎中和孙娘子便不再赘言,前头开路,领顾时安出地窖。

地窖是前窄后宽的格局,走出去一段,便是窄窄通连地上的甬道。

顾时安心底有些异样的黏糊,没忍住回头看了姜姮一眼。

见她蜷起腿抱膝坐在横榻上,只有一盏灯烛照明,微弱明暗交错的光落在她的脸,将秀容映衬得朦胧,像一缕烟凝聚起的魅影,好像随时会消散于尘。

他莫名有些不安,勉强安慰自己,她躲在这里,不离开襄邑,等靖穆王走了,她就可以重新回保育院了,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协力照顾那些孩子。

到时候他会给她加些工钱,加到三两,哦不,五两。

她就是个侍女,靖穆王不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再多些时日迟迟找不到她,他就会把她抛之脑后,再去寻新宠了。

一定是这样的。

**

姜姮在地窖里生活得很快乐。

孙娘子给她寻了些时兴的话本游记,让她消磨时光排遣寂寞。

这位小娘子不光生得貌美,且颇灵动聪颖,因身在医馆,有些便利,会自己学着制胭脂制香粉,她送给姜姮用的那一套东西里头有大半就是她自己制的。

姜姮从前在王府时洽会制香,孙娘子的那套器具正好她也用的,若缺了什么材料是医馆里没有,孙娘子就出去买。

她是个女人家,出去买些花儿蜜儿的,根本没有人会生疑。

姜姮时常用一整天的时间将干花炒焙蒸煮后研墨成细细的粉末,再熬蜜,混合后调匀,放入模具里等着凝固成形,再用烧香器试验。

她想做自己最拿手的杜若敕贡,可缺了几味名贵的底香,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做金磾香。

孙娘子闲时会来和她一起钻研,还会带给她一些外面的消息。

腊月底,城中气氛逐渐胶着,据传崔太后和荣安帝屡屡派信使前来襄邑请靖穆王回京,皆被婉拒。

年关将至,局势依旧未见明朗,还未等到哪一方沉不住气有所动作,先得到了丧耗。

靖穆王的母亲许太夫人病逝。

她原本就恶疾缠身,先前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经长途跋涉车马劳累后,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孙娘子坐在桌边打着络子,一双眸子莹光熠熠,跟姜姮说她打探来的消息:“城内全拉起了丧幡,那些达官显贵也都穿起了孝衣,瓦舍酒肆也都不让开了,说要停业一个月。我回来的时候听街尾有人在议论什么‘逾制’,朝吟,你像是有些见识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姜姮自听到许太夫人的丧讯就在出神,被孙娘子轻搡了几下才反应过来,道:“就是这丧事办得太过隆重,逾越了该有的规制。”

按照许太夫人的品阶,远远达不到要令满城缟素、禁乐禁市的资格。

她印象里梁潇对这个生母并没有多深的感情,甚至平日里说话连好颜色都少有,他们一个喜欢摆阔作妖,一个乏有耐心,聚在一起不是横眉竖眼就是剑拔弩张。

姜姮对她更没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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